热闹欢喜年

木子

八十年代，初到益阳，春节期间走亲访友，接人待客，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恭喜你过个热闹年。

婆婆是土改时期的老党员，待人热情，在村里极有威望。每到过年家里总是人来客往，茶水不断。每每收到恭喜，婆婆总是美滋滋，笑盈盈地自谦到：腻脑伤答（热闹伤了）。

在我这个厂矿长大的人看来，热热闹闹过年---在益阳乡下是件非常值得炫耀，让人羡慕嫉妒的事。

那时，为了能够热热闹闹地过个年，家里的女主人早早就开始了准备。首先是除扬尘，搞卫生。然后就是洗晒被褥，洒扫厨房。

接下来就是置办年货。腌鱼熏肉，买百页发笋子，蒸粑粑啪甜酒，买茶食（寸金，焦切，雪枣，酥糖等），准备封子，封子是用纸包裹着的饼干蛋糕类食品，春节期间走人家用。

最后是操办年夜饭。杀鸡剖鱼，剁肉枣子（肉丸子），炸藕圆子、巧果、红薯片，煮肉萝卜…。益阳乡下的年夜饭有很多固定的菜：笋子，百叶，肉枣子，藕圆子，腊肉，回锅肉，鸡，鱼，肉萝卜，吊锅子（火锅）等等，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

乡下的年夜饭（团圆饭）通常都是凌晨三四点钟开始，寓意越吃越亮，越吃越有。吃完饭收拾妥当，开财门，迎宾客。那个时候，我们通常要看完春晚才睡觉，感觉被子还没睡热，就被喊起来吃饭。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人还迷迷糊糊的。好在儿子极为乖巧，被我们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拎出来，从不哭闹，懵懵懂懂地跟着我们坐在桌前。公婆开明，这个习俗没过几年就被老公改在了除夕晚上。

益阳过年最为热闹繁琐的事就是走人家或待宾客。按益阳拜年习俗：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地方。外甥要去外婆家给舅舅拜年，侄女要给叔叔伯伯拜年，拜礼一般都是一挂过年肉和几个封子。

益阳拜年习俗中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祭祖。三十下午要上山给先人送亮，请他们回来。年夜饭开餐前，要给先人敬香，敬茶，敬饭。初一上午还要上山给先人拜年，燃香蜡纸钱，放鞭炮。返回时不能空手，要捡拾树枝，木棍之类的回家，俗称带财。

宾客上门，首先是泡茶。益阳人热情好客，对茶极有讲究，常见的就有四种类型。

一般自家人常喝芝麻盐姜茶。是把茶叶、盐姜、芝麻用开水冲泡而成。有时候也只有茶叶和盐姜。盐姜就是将姜刨去皮，切成丝，晒成八分干，再用食盐搅拌，再嗮干。此茶喝起来，有盐有姜，余味无穷。

第二个芝麻豆子茶。是用茶叶、麦豌豆子和芝麻冲开水配成的一道香喷喷的茶。以炒熟的麦豌豆和芝麻为主，加上些盐姜和茶叶等，喝起此道茶来，格外清香爽口，有些人喜欢喝香脆可口的；也有些人喜欢吃泡发了的，满满一碗下去，还可以顶饿。家庭主妇们习惯用芝麻豆子茶来招待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来人来客等。 这是一道主茶。

如果家里有贵客或新客上门，主人还会端出另一道茶---糖水煮鸡蛋。一般两只煮熟的鸡蛋，去壳后与桂圆红枣红糖一起放进锅里，加一碗多一点的水，小火烧开即成。 鸡蛋的个数看主家家境或对客人的重视程度，多的一碗有四个。这道茶既补血又美味，而且，男女老少都适宜食用。糖水煮鸡蛋，又称“糖水荷包蛋”。

如果家里要办喜事或待贵客，正餐之前还会再上一道茶，这道茶比较正式，八人或十人一桌，除了每人一碗茶之外（这碗茶通常是甜酒水），还搭配有茶食。茶食是由九个小碟装着的九样糕点，方方正正的摆在木质食盒里，供客人食用。春节期间的茶食还会再加上几碗糖油粑粑。

益阳人宴请宾客也颇有讲究。哪怕自己少吃点、少穿点，也要盛情待客。这里小菜不算菜，下水鱼不上桌，猪头肉、猪下水不待客，菜式不能少于九个等等。女主人忙碌半天做了一桌子菜，还会歉意的对客人说：冒得菜啦，只一点咽饭菜叽。

春节期间邀请宾客，主要的一项就是接饭。接饭就是成了家的兄弟姐妹之间，堂兄弟姐妹之间相约聚餐，一次可能就是好几桌。一家一家轮着来。如果说年夜饭是一家一户的团圆，那么接饭这个活动就是家族里的一次难得的团聚。为了准备这个活动，节前备菜的时候，百叶、笋子、肉枣子，藕圆子都是用铁桶装的。

益阳过年崇尚热闹，也由此可见。

如今春节接饭，大都在饭店宾馆举行了。

春节期间的这种人客往来，有的时候还会持续到正月十几。以致很多年，每回益阳过年我都觉得好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习俗就慢慢不见了，过年气氛也越来越淡，人情往来的圈子也越来越小。

直到前两年因为疫情，孩子们就地过年，亲戚们也少有聚堆，在益阳过了两个清冷的年，领会了一句益阳方言：冷火末烟。才又想起曾经的热闹。

初二的晚上，媳妇妹子带着孙宝宝和她的两个姊妹从贵阳一车开到乡下，让冷清了几天的家顿时热闹起来。

初三上午，久违的太阳露出了笑脸，爷爷带着四个孩子去堤外边的山上接泉水，顺带爬了一会儿山。四个孩子兴致勃勃，在茅草丛中来回穿梭，瞬间就变成了乡里娃。

爷爷当了一辈子的孩子王，他的驭娃理念就是：大人要想方设法去消耗孩子的精力，不管是体力还是脑力。千万不能让孩子来折腾大人。

取水回来，爷爷又异想天开，抽干了临时鱼池，让三个孩子穿上雨靴，进池子捉鱼。鱼是从自家的鱼塘里捕捞上来，临时存放的，方便春节期间现吃现剖，图个新鲜。

三个孩子在爷爷的指导下，从摸到抓，进步很快，不一会就能将鱼抓进桶里啦。孩子们都玩嗨了，感觉不到刺骨的池水，早就弄湿了鞋袜，裤子和衣袖，等把他们一个个拎上来，塞进烤火箱，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第二天清早走近池子，想看看被孩子们折腾了半天的鱼，结果都活得好好的。

玩闹了一天，晚上爷爷和宝贝们围炉而坐，闲话聊天。难得的天伦之乐。

初四天气晴好，艳阳高照。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们准备烧烤，老公也献宝式的展出他的户外用品，在地坪里支起帐篷，气垫。几家人大大小小三十来个，在春天和煦温暖的阳光下，或站或坐，或打牌或忙碌，各取所愿，安闲惬意。

春节期间恰逢奥运盛事，孙宝宝们也不失时机地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爱国热情。

初五那天去十洲公园放风筝。天气很好，空明澄澈。虽已立春，但仍处“寒尽梅犹白，风迟柳未黄”的季节，所见之处皆是秋冬景色。

满园的荒草不知是经人踩踏还是有意修剪，不像初夏那般及腰深，地面也平坦很多。人走在上面就像踩在棉絮上，非常舒服。

游园的人很多，主要是滑草和放风筝。远处有游乐设施，可以骑马，也可以乘游艇观赏资江风光。

难得的阳光明媚，微风和煦。我可以悠闲地坐在草地上，看孩子们像小鹿一样奔跑撒欢。看远处天水相接，放飞思绪信马由缰。

老公也是，带孩子们坐游艇，多拍点风光呀，拍那么多水干嘛？

爷爷和孙宝贝们的比试，谁胜谁负？

古老的游戏，也能和如今的宝贝们玩得喜笑颜开，其乐融融。

今年这个春节真的热闹，雨，雪，艳阳依次来访。前几天还站在窗前，漫观天际瑞雪舞，润育早春桃李艳。今天便可躺在松软厚实的草地上，看蓝天白云。看飞舞的风筝，像绚烂的春花。柳绿桃红春不远，已欣胜日近寻芳。

看着远方跳跃的孩子，欢闹的人群，漫天飞舞的风筝，春天的气息已围绕在我们身边。

律转鸿钧佳气同，

肩摩毂击乐融融。

不须迎向东郊去，

春在千门万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