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

六一居

　　罗布多吉老哥家之后，因左贡封路，又意外地得遇一次与藏民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并得作了较深层的交流。

为了买点儿吃的，我们进到一个镇子的深处，几经打问，找到一家藏楼半地下的小卖部。就此，得以和卖部老板娘，同来买东西的一位年轻小学女老师，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大姐，一个背着个娃领着个娃的中年妇女，以半口语半手势的方式攀谈起来。

"治国必先安边，安边必先兴藏。" 国家重视，政策倾斜，让西藏民生得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以学校为例，那所紧邻小卖部的镇小学，就校舍条件看，与内地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年轻女老师那里得知，小学超高的工资，都在万元以上。当下藏区学校，一律实行双语教学。年轻一代，尤其在校学生，不再有不会说汉语普通话的了。

车同轨，书同文，自古就是国家统一的大事。语言不通的麻烦，大可影响国事，小可影响俗事。这不，实例就在眼前。

对汉语半懂不懂的老板娘，得知我们从东北过来，因修路限行堵在这里时，操着生硬的话问我们：″有币子吗？"

“什么，币子！钱吗？"

老板娘摇摇头，仍一句句地重复着″币子"。

″币子，不就是钱吗！"

见我们仍一头雾水地楞在那里，迅速地从屋里抱出一只暖瓶，边拍边说着″币子"。

这回懂了。她是在问，你们堵在路上好几个小时，有热水喝吗？

多好的人！一颗热心、一颗善心的温暖里，哪里还有什么地域差别，民族差别！这世上不只好人多，且处处有好人啊！

我们把买的东西给了老人和孩子些。不会汉话的老大姐双手合实点头，表示感谢。中年女人也满脸笑容，充满感激地看着我们。高原邂逅的其乐融融，与高原阳光的其暖融融，融汇成一股无以名状的意绪，充溢快乐着周身。

转过小卖部，就是镇小学的大门。还有三个多个多小时的等待，如何度过！行里人的那份独有情结，实地看看藏区教育状况的好奇，让我下决心到学校里走走看看。倘能听节课，更好。

事遂人愿。就在我决心刚刚下定时，一位年轻教师从锁着大门的校园里走过，让我有机会进了校园，见了校长，实现了愿望。

校长叫扎西桑珠，四十多岁。看了我们的身份证，听了我们的自我介绍性陈述，消除顾虑且对我这样一位满头白发的东北同行多少感些兴趣后，不止热情地回答了我的全部关切，还为我安排了听课的事儿。

一节三年级的语文课，老师正是那位让我有机会进得校园的小伙子。

课讲得认真，但死板了些。依现代教学理念应具备的教学基本功评定，年轻人还有很大的改进提升空间。我不是来听评课的，更不是师资培训的，从直觉上感知一下藏区教育，足矣！课后与孩子们的合影，权作一个老教育人职业生涯里另色一笔吧！之于和校长、老师们闲话时说的，争取到他们学校作一名支教老师，与他们做回同事，也不过说说而已。即使我决心下定，谁又会同意这把年纪的人去！

　　其后在九寨沟，虽然也有过更加丰富多彩的藏族生活体验，但那商业味儿过重的作秀式表演，引不起多大兴趣，更难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自然也就没什么值得回味的。

倒是四川境内，尤其近毗康定一带的藏楼，与藏北所见对比后，让我大感兴趣。

藏族有四大支系，即，康巴藏族、白马藏族、安多藏族、嘉绒藏族。虽住的都是藏式碉楼，但因支系之别而大同小异。

同为碉楼式样，是为大同。

旧时，藏地部族互侵，抢地掠财，争斗频仍。为了自保，藏居便都建成墙厚，窗小窗少，易守难攻的碉堡式样。故称碉楼。

如今，不同支系藏居碉楼的显性区别，重不在传统式样，而是经济实力支撑下的质量、规模、档次。

刚进藏北时，曾与同伴发过这样的感慨——这地方的冬天能不冷吗？那么简陋的藏楼，怎么过冬啊！且一度误以为，凡藏楼都是那个样子呢！待渐近拉萨，尤其在去林芝的一路才知，哪里啊！这边的藏楼，一座座一幢幢，就如山间别墅，漂亮着呢！竟让我们这从内地大都市来的人，暗生几分羡慕。及至进入四川迫近康定时，所见藏楼，就已超出漂亮，富丽堂皇到如同豪宅、宫殿一般了。直让你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何以如此豪华！

我曾以为，只有路边为了商用才建得如此。待我用挑剔的目光看向远处后，不能不在心里发问：“这里的藏民何以富裕至此？"

未必唯一，抑或未必准确的答案，其实，早已或明或隐地给出了。

林芝二百多元的牦牛肉石锅，值吗！邦达三、四百的客房，值吗！大峡谷仅十几公里的往返观光车费九十元，合理吗！五升92#汽油一百五，讲理吗！白马寨一位身着白马藏族服饰的老阿妈，就站在她家两块木板一围遮羞布的简易旱厕外收钱。无论男女，不管老嫩，更不分大方便小方便，进去就两元。我算看明白了，在那地方修连锁简易旱厕，比开饭店投资少见效快。

旅游真是朝阳产业、支柱产业啊！不由你不信得五体投地。只是，不敢苟同，更难恭维。凡此种种，虽构不成拦路抢劫，但总有点儿乘人之危的味道。退一万，至少不那么厚道。

我要是主政那方的父母官，断然不会如此。那 "不会" 又断然不是因了厚道，而是另样的精明。

凡旅游热线上该让人方便放松的地方，一律由政府统一修建类机场、高速一样档次的卫生间。不只免费开放，还要免费设有高山茶吧、藏医藏药保健养生休验馆、藏文化赏览休息厅等。浅层看，投入了些财力、人力、物力；深层看，其社会效益、经济效益，远不是极尽溢美的夸张宣传造势，捆绑消费强迫购物等粗劣手段所能企及。

动心动情的内在美，没淡季；柳绿花红的外在美，有旺衰。

永续发展，必不可急功近利。

不走心的人，永远办不出走心的事儿。

　　岷山雪峰一侧，一处名为 ″麻依" 的藏寨里，让我们得以一见原汁原味原生态的藏家生活景象。

路边，一位四十开外高大粗壮汉子宽敞的藏袍里，一个婴儿酣酣地睡着。那汉子，就如东北乡下抱着孩子走东家串西家的家庭妇女一样，悠闲自然地和别人扯看闲篇儿。

老爷们儿带孩子，一景啊！

其后，从寨中的地导拉姆介绍中得知，这里是中国唯一仍保留着一妻多夫制的村落。两兄弟、三兄弟，共娶一妻的，仍有。妻子意欲与哪个同房，就把那个给她的信物挂在门上，兄弟们就心知肚明了。所生孩子，无论谁的，都叫老大为阿爸，小的为叔。就因如此，这里仍然男尊女卑。只有索朗(未婚男人)挑拉姆(未婚女人)，没有拉姆选索朗。

这里，女人不得在家里生孩子，怕血光冲了佛堂里供奉的佛。或在羊圈，或在牛栏，好点儿的在院里搭个棚子。更奇更不讲理的是，女人生孩子，男人作月子。孩子生后不足月，女人就要下地干活儿；而男人，则在家里招待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一个月下来，生孩子人家的男人，吃得养得白白胖胖。

这里索朗挑拉姆的标准，是 ″三大一白"。即，手大，胸大，屁股大，银腰带白。理由是，手大能干活，胸大屁股大多子多福，腰带白干净且生理上没毛病。

这里，是藏民族仍然保留天葬习俗为数极少的地方。要知道，并非死去的人都可以天葬，条件相当苛刻。据说，除了人品、声望、地位外，身上连块疤痕都不能有。如是，偌大的寨子，死后可以天葬的，少之又少，因而成为人们的向往与追求。

　　岷江畔的川王寺镇，又让我们见识了另一情景。

镇里有处颇具规模的丝绸展销中心，不下百十个大大小小展厅的醒目位置，都张挂有活佛、嫘祖、毛泽东画像。就在我们为这一情形疑惑不解时，工作人员解释说——活佛保佑我们世代平安，嫘祖教我们养蚕缫丝，毛主席带给我们幸福。所以，我们人人敬重，家家供奉。那里人们对共产党、毛主席的感恩戴德之深之重，随处可见。岷江一座大桥两头，各有一个气派的石牌坊，分别镌题有 ″泽被西川" 、″山高水长" 巨匾。当下社会，在那样一处经商氛围极浓的地方，居然如此重情重义，知恩思报，不由人不心生敬意，感慨良深。

　　自格尔木以后，除特殊路段选听些与之相谐的车载音乐外，其余，甚而回程一气儿到家的三十多个小时里，我们都在不厌其烦地反复放听在格尔木特地买的 “花儿"音乐碟。

年轻时在农村当电影放映员，就因几部以 ″花儿" 为背景音乐的纪录片，喜欢上了这一纯正的青海民歌形式。只可惜，在东北的音像店里，绝买不到清一色 "花儿" 的带或碟。哪怕哪一带里碟里只一首《花儿与少年》、《下四川》之类，我都会买下来。

此行西藏，路经青海时，一定要买 ″花儿"的音乐盘，早就成了心中的既定。

格尔木的最后一个午后，上完物质补给，该上精神补给了。几经打听，进了一家音像店。

″姑娘，请问有‘花儿`音乐盘吗？"

″有。大爷，您哪儿人，听得懂吗？"

″东北的。听不懂词儿，但我喜欢那弦律和意韵。"

估计是我这个年纪的东北老头居然会对花儿情有独钟感动了姑娘，边找盘边说：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大年纪的外地人专买花儿呢！

大爷，就买这三盘吧！这是青海公认唱得最好的。"

″好的，大爷信你的。"

接过看时，是青海著名花儿演唱家张存秀的专辑《水红花》，年轻花儿歌手索南孙斌的专辑《把散心的花儿漫上》，索菲娅的专辑《黄河岸边的尕艳姑》。

在意且注重旅途上的情趣创设、打造、渲染，让一路风光在自然属性外，又多了些人文情怀，进而收到了即使景不醉人，人也自醉的效果。更为重要的，音乐可以祛困提神，确保开车的清醒度。就此，廿七天11015公里的旅程中，音乐时刻相伴。

我曾与同伴调侃着说：″咱俩所做所为，是不是同龄里的另类！"

路上，几遇因见了我们的年纪竟敢自驾西藏的好奇而询问身世的人，每每我都以并非完全笑谈的诙谐相告—— ″我们是两个安份却不安生的准古稀老人。"

一路所见，步行，骑行，自驾的实在不少，但如我们这等年纪，又万里放单骑的，又真少之有少。就此，每每谈及，都让那些年轻或稍年轻的旅客赞叹不已。

一日，路边小店吃饭，遇到三位四川客。在得知我们的年龄、出行方式及路线后，啧啧称赞中还说了句东北大实话—— ″你俩有点儿虎。" 是啊，万里单车，万一出点故障，连个照应都没有啊！那位少说也近五十的爷们儿，非以竖着大拇指的造型让那位同龄女性为我和他合张影不可。其后，又互加了微信。

怪不得两人能与我们产生如此强烈共鸣，感情一位叫 "立马昆仑"，一位是 "原上草"，同群之人啊！

　　就如在公园听野场卡拉OK，让人击掌捧腹，给人以极大快乐的，不是那些句句在调上的，而是句句不着调的。

就如看一场极为正规的儿童舞蹈表演，若在精彩中哪个孩子意外地摔了个大屁蹲儿，不但不会破坏那份精彩，反倒会赢得满堂开心的喝彩。

我们的一路，自也少不了鬼使神差、阴差阳错的点儿低运背，事与愿违，适得其反。虽当其时少不了着急上火，懊恼悔恨；然事过境迁后回忆起来，那些悖谬居然化为最值得忆读的花絮，生动、鲜活、美丽在记忆里。

也拿了限速条，也清楚超速后果的严重，也适当控制着车速，也在半路好玩的地方停车磨蹭过时间，可仍然在还差十几分钟时，竟然在毫无准备间突然看到那曲检查站就在几百米的前边。

时间不到，走不得，路边等一会儿吧！

就在我们依点准时开到检查口时，高高黑黑的藏族警察小伙儿看完限速条，又要去我驾照翻看了一眼，笑眯眯地把证揣进兜里，责令我们把车开到路边。这时，我们才醒过腔来—— 完了，刚才停车等待让他看到了！难不成刚刚入藏，就让人家扣六分罚两千吗！

就在我几次倚老卖老地说好话赔笑脸，试图要回驾照放我们走时，他都看看表带搭不理地说句："没到点儿呢！"虽几次努力失败，但体察得出，小伙儿没有真要罚我们的意思。估计，他就是在用憋时间的方式惩戒我们，让我们明白 ″欲速则不达" 的现实道理。

虽这么想，但毕竟票在人家手里，车扣着不让走，又是初次经历，不但没有一丝宽心，反倒火冒三丈。本就破了的鼻腔、嘴唇，因呼出的气热辣辣，更疼了。

还好，半小时后终于把票给了我，警告几句后放行。虽只半个钟头，因急，比半天还难熬。

吃亏长见识，以后的路，再不敢有此情形了。

然而，种种不顺，绝不因为你的小心谨慎而不再光顾。

去日喀则、羊卓雍措，半途而返。纳木措、罗布林卡不情愿地错过。计划中的回程放弃，奔命般地回返…… 虽有千般理由万般无奈，总还是留下了些大大小小的遗憾。

虽有说 "缺憾也是一种美" ，但不知，是真美，还是无可奈何中的聊以自慰。

总之，逝者已去，来者未知。是是非非虽难定，好好坏坏心自明。

　　人都说，快乐觉昼短，烦闷嫌夜长。回看我们西藏之行的廿七个日日夜夜，真的一时定论不出是短还是长。

甜有之，苦有之；乐有之，烦有之；悠然有之，急切有之；坦途有之，坎坷有之……

但无论怎样，这都是一次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的重彩之旅、丰盈之旅、多艰之旅、挑战之旅，更是倾情之旅、胜利之旅、信心之旅。

″雪域的山，山山水水，雅鲁藏布江，你一路欢唱，带我满心的渴望，送向何方？"

″喜玛拉雅，我的天堂，雅鲁藏布江我的格桑花，带上雪域的期盼，，走出喜玛拉雅。

雅鲁藏布江，你一路欢唱，走出喜玛拉雅，送我走一程，一路不停地走，一路不停地想，走出喜玛拉雅，回头望故乡。"

—— 后记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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