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啊妮诗解析选读（编后记）｜2022第09期（总第065期）

纽约My诗刊

陈啊妮，笔名叶子，西安人。 图1 本期配图（1-7）选自Amy旅游摄影作品 石匠 ／于力 在一块疼痛的石头上开天辟地一切成竹在胸，伴着单调的凿击声一些生硬的词语被一笔笔刌掉诸如冷漠、冥顽，随火星纷纷迸溅 在飘动的衣袂褶皱里留住风在睡莲羞涩的打开中藏好香气一尾跃上龙门的锦鲤缓迟地落下一只栖上枝头的瑞鸟渐渐鼓起咛囔 从僵硬的表情里摘下一枝柔软的笑容为冰凉的胴体安装一颗慈悲之心从雄狮的阔口里掏出一声咆哮让镂空的名号在墓碑上卸下一生 把一块石头从另一块里取出来变得纤巧、流丽，繁缛、壮阔令其脱胎换骨，许以前程似锦 毫厘间的减法验算，从折损里获取丰盈为石所困的一生里，你用木锤一锤一锤把自己敲进去再用錾仔一錾一錾把自己剔出来 【陈啊妮解析】诗人在超现实运思中不断渗透一种“蜕变”中的精神着色，从“石匠”的第一视角洞察一种雄性文化属性的揭示，在坚硬的自传体“一块疼痛的石头是开天辟地”，这无疑是思想的强硬力度嵌入，凿除和打磨，是不会患有“佝偻”语态的理性逻辑。对一块石头的“新生”足够重视，“让镂空的名字在墓碑上卸下一生”，“为冰凉的胴体安装一颗慈悲之心”，诗人用理性的辉光透视“石匠”的现实心境，将“石匠”的所思所念重新提出高级的主题审视，在不经意间骚动不宁的现实生命感觉洪流，抵达另一种清澈觉醒的语境，“为石所困的一生”就有了双重审视价值。这是二元透视思想的主导，在“石匠”与“石头”之间，某种连着筋骨流着血液的情感自然融入，更在象征上赋予两者生命处境的“假想”式真实体验。 图2 被身体包裹的灵魂 ／路男 被身体包裹的灵魂，其实是跟随行走的肉体被搬来搬去从没有歇息过隐身于黑暗中，偶尔的光亮一定是喜悦来临或者受到了惊吓 深夜的窗外散发着仙草般的气息身体被冲击，灵魂被熏染堆积许久的物件在室内顿然站立一本书，一株植物甚至一支签字笔，都豁然开朗在一只猫明亮的目光里鲜活起来 而我心沉默。我看不见被自己身体一直包裹的灵魂它此时安静，像一个蓝色的孩子所有的聚焦都朝着天空的方向   【陈啊妮解析】从倒装的思想结果来处理诗绪，“我看不见/被自己身体一直包裹的灵魂”，这里的“看不见”实则已经完成了思想情感的“突围”，“它此刻安静/像一个蓝色的孩子”，用虚无之境映收拢一路湍急的前两节满满的情感铺排，这种冲击力无异于抽刀割肉相啖，让隐喻的“一只猫明亮的目光里鲜活起来”，这是纠扯中的语言情感“包裹”，诗人用一种豁达的生活风度释义生命存在的虚无即，而也在字字却凿的印证灵魂之颂，之美。这首诗语言简约，叙实空灵，服务于精神意会的手法很取巧。 图3 安隐 ／纳兰  像一个菩萨那样安隐于你的对面不动心不动情但倾听你，凝视你，细嗅你，品鉴你，奔赴你 像一面镜子那样安隐于你的对面如如不动但被你看见一颗清净心 像一株茶花那样安隐于你的对面或含苞或绽放但我以花香的方式被你呼吸 像一只白瓷杯那样安隐于你的对面而你是另一种慈悲 2022.1.31 【陈啊妮解析】诗人设象的“慈悲”在精神思想中呈现出一个“相”，所谓“众生相，一切皆为无相”，在周而复始的生命观照轮回中，无疑诗人于心象中塑型的“慈悲”已然在具象中得到了熔炼。“一个菩萨”“一面镜子”“一株茶花”以及“一只白瓷杯”都在逐层拆解厚重的象征，用散点的意象啄食某种思想情感的“亏空”，并不断圆融于“慈悲”本身。诗人静心勾勒的四个“像”即是“相”的真实客观现实境映，只有落于俗常，慈悲为怀才会生根，而这样的“根”绝非冥想悬浮之境，四个客体的思想参照若生命胚芽的烛照，也在玄奥中刺入某种明晰的思辨。“而你是另一种/慈悲”，诗人击鼓传花的意象最终让思想有了落地音，而“你”的出现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相”，就让“慈悲”有了沉喘息未的生命内在图景。人类是复杂情感的结合体，思想是最终的结果，诗人在结尾反衬一种“心象”与“心相”的悲悯融合与互相“走动”。 图4 白头翁落在昨天的桃树上 ／王一萍 早春，白头翁叫了 它的叫声时远时近 从一个窗口，到另一个窗口 而我 总是想起曾经的那一只—— 它在清晨叫醒了母亲 歇一会儿，又叫醒我 它是孤单的一只 它是我无法看清的一只 它在桃树上歌唱 每当我靠近，它的翅膀就扇动一阵小风 抖动一枝桃树的嫩芽 或者，还有露水滴落下来 白头翁像一滴水，倏忽不见 在我的怅惘中远去 明天，又顺着原路返回 和一棵熟悉的桃树交谈 它的脚趾 仍然落在昨天的那根桃枝上 （原载《延河》2020年9月） 【陈啊妮解析】诗人对于两只不同的白头翁的描述同时也使得文本瞬间有了对比，在此中情形之下也凸显了两只白头翁所含情感部分的高与低，很显然诗人在文本的下半部分所倚重的“着力”点。“白头翁像一滴水/倏忽不见/……和一棵熟悉的桃树交谈”，在这里诗人用“一滴水”作为喻体很明显是用其表象的意义，实则凝聚和颠覆这种表象的方向。 图5 空楼梯 /胡弦 静置太久，它迷失在对自己的研究中。 ……一块块把自己从深渊中搭上来。在某个台阶，遇到遗忘中未被理解的东西，以及潜伏的冲动……——它镇定地把自己放平。 吱嘎声——隐蔽的空隙产生语言，但不解释什么。在灰尘奢侈的宁静中 折转身。——答案并没有出现，它只是在困惑中稍作停顿，试着用一段忘掉另一段，或者把自己重新丢回过去。 “在它连绵的阴影中不可能有所发现。一阶与另一阶那么相像，根本无法用来叙述生活。而且它那么喜欢转折，使它一直无法完整地看见自己。” 后来它显然意识到自己必将在某个阶梯消失，但仍拒绝作出改变。固执的片段延续，并不断抽出新的知觉。 “……沿着自己走下去，仍是陌生的，包括往事背面的光，以及从茫然中递来的扶手。” 【陈啊呢解析】这的确是胡弦一首藏旨很深的诗，“空楼梯”引申的象征精神自带一种诗歌内部的召唤结构，“静置太久/它迷失在对自己的研究中”，当你在诗人铺设的舒缓语调中真正进入这思想介质的“空间”，某种直觉的浑厚似乎沉潜拉长了沉思。“一块块/把自己从深渊中搭上来”，无疑它假性的象征了个体生活和生命体验的原生态和不确定性，而诗人的高明之处在于以“空楼梯”作为陈述的主体思想，并赋予它自我存在的精神观照，这也是诗人在彰显其私人化象征的语言魅力，“他表述而不指明，他指明而不命名”，诗人给读者留下了足够探索性的范式阅读体验。 “它镇静地把自己放平”，很大程度上楼梯的“空”是嫁接在叙事于时间的不断转换中得到渲染的，诗人一边再造一种形而上的因果关系，即“试着用一段忘掉另一段”，一边同时在嫁接某种人类普遍意义思想的觉醒。面对悬浮的“空”，诗人在它的情感内部安置了似乎若有若无的错觉，然而正是这样的“错觉”才不断推进一种身临其境的意识形态，“一阶与另一阶那么想像/根本无法用来叙述生活”。当诗人赋予“空楼梯”思想质地的血液，自由和生命的意志力就不断破译其深藏的意味，当“后来它显然意识到/自己必将在某一个阶梯消失/但仍拒绝作出改变”其实也是推进中喘息未定的宣战，在理性与非理性中解开自觉性生活的深意，并在迷茫和困惑中“不断抽出新的知觉”，诚然生活现实中存在不可言说的隐忧，亦会迸发不约而同的昂奋之泵力，虚无相生，就如诗人用思想涤荡出了这“空”蕴含的生命经验之内在严谨的逻辑。“空楼梯”存在一种沉默精神也符合诗人的思想气质，诗人用思想触碰绵延的未解之谜的生活，反思一种获得感的“懂得”和具有现实意义的心理处境。 胡弦的诗总有一种难以企及的健硕的美学艺术精神，他始终维持在一种沉稳的思想情怀中，并具某种真挚弥满的精神气象言说。在“空楼梯”文本运用其独特的视角将陈述事物引领一种思辨勾勒，它具有个人意识的同时又具有开阔思想引领，最终还原“空楼梯”最大思想价值，这种价值通过读者的个人体验抵达其相对应知识领域以及它的提升度。“沿着自己走下去/仍是陌生的/包括往事背面的光”，诗人在不断沉浸式托举着主体感受，更多的是对立中的“自我”主观感受，一种深沉的穿透力让象征和气象的承载硬朗而厚重，亦在圆融慧思中开悟某种通达，“空”而不空的辽阔，犹如一口长气，接过这“从茫然中递来的扶手”，在地垒嶙峋的光影观照中，一个泛灵的“空楼梯”精神真容凸显，也在化万物而不言中体会诗人系统文本的精神深意。 图6 塑雪人 ／桑恒昌 亲爱的你我都在尘世却没见过彼此心说相见恨晚有缘不迟可那缘分总是失之交臂于是我狠狠心揪住冬天的尾巴下了一场雪请你按着心中的样子塑一个雪人左边是我右边是你心有灵犀双飞翼我会在流第一滴泪的時候奔了去 【陈啊妮解析】用意念控制“塑”的具体动作，这里的“塑”用得巧妙之处在于“请你按着心中的样子/塑一个雪人”，“心中的样子”是理想主义立场，或者假想中的完美主义，以此为具象导入，“塑雪人”其实是一个虚无之诗思内核。在虚无缥缈中完成“你”“我”的思想交集，这流动中的思想情感洗礼让“塑雪人”有了连贯性，一种非理性的“奔了去”，最终启动了思想纵深的起伏跌宕，也让某种共情的情感共鸣破防。 编后记／陈金茂 之所以选编“陈啊妮诗解析”，是因为这样的选题可以“一举两得”：既可以读到好诗，还可以从评析中学到诗歌的欣赏途径与意趣。 诗人、诗评人陈啊妮是活跃在当下诗坛的一颗新星。她以自己的勤勉与独特的评说语言而引人关注。 不久前，她捧出了2021的一份“成绩单”：获第六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入围奖，出版合集《与亲书》；纸刊发表诗歌、评论多达33篇；在《一见之地》诗人完成系列评论15篇；完成诗集评论21篇；完成诗人个人诗歌解析25篇…… 写过诗评的，大扺都很漬楚，写一篇评，总要将原作读过，然后再考虑怎么写。其中的艰难与辛苦，唯有经历过的才清楚。 而陈啊妮又是一个认真严肃的人，每篇诗评总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动笔。没有泛泛而谈，而是以她独具辨识度的文字条分缕析。读她的诗评，有一种理性的愉悦。 陈啊妮还将“脑力劳动”与“体育锻炼”紧密结合，每天坚持晨跑1万6千多步，现已坚持了300多天。 她在“2021总结”微信留言写道：“一隅小园，片刻安宁。问道不止，和风自来，留得残荷听雨声，仅此而已” ——坚毅、丰盈、低调，这就是陈啊妮留给我们的最初印象。 2022-02-12于石竹斋 图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