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 时 的 年 味

艺术人生

<p class="ql-block">作者:曹林</p> <p class="ql-block">  岁月犹如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你永远无法阻挡它前行的脚步。不知不觉间,一年的时光即将终结,我们又将迎接新的一年,内心在感慨时光飞逝之余,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儿时的记忆,怀念起儿时的年味</p> <p class="ql-block">  我在湖南衡阳的农村长大,小时候家境非常淸贫,那时自己最盼望的事就是“过年”。农历十二月,父母结束一年的农忙,闲赋在家,为过年作各种准备。到了腊月二十四(北方通常为二十三),这一天是过小年,家家户户有“大扫除”的习俗。即使家里再简陋,父母总要在这一天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井井有条,以迎接新年的到来。门柱上开始贴上春联,呈现出过年的气象。那时候我家的对联不用买,父亲教过书,毛笔字也写得漂亮,家里的春联每年都是他亲笔书写。父亲还会多写几幅对联,送给左邻右舍。</p> <p class="ql-block">  过完小年,过年的氛围就更浓了,年前还有几项准备工作。首先开始的“流程”就是干塘。村里只有一口鱼塘,面积不大,每年开春之际,村里会购买一些鱼苗放入鱼塘中,经过一年的生长,已经可以成为盘中之肴了。此时,鱼塘边会架起一架水车,随着蹬踩水车吱嘎吱嗄的声音,水尽见底,开始见到鱼儿在浅水中跳跃。父亲和乡亲们一道卷起裤腿,赤脚踩进冰冷刺骨的泥塘中,将一条条鱼儿用双手使劲按住,然后装进水桶。有些个头大的鱼“不甘就范”,身体会不停扑腾,溅得父亲和乡亲们身上一身泥水,引来围观的人们一阵欢笑。鱼被尽数起获后,大家聚集到一起抓阄分鱼,每户可分到二十多斤,父母会用活水养起来,留着过年享用。</p> <p class="ql-block">  干完塘,接下来就是杀年猪了。杀年猪是乡下的习俗,更预示着新年到来的喜庆。那时候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猪,到过年的时候猪正好已经膘肥体壮。父母通常将杀年猪安排在腊月二十九。杀年猪既是一项体力活,更是一项技术活,需要请专业屠夫来操作。杀年猪的时候,村里人都会主动前来帮手。三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来到猪圈,力气最大的小伙一把提起猪尾巴,让其后腿离地,另外两人各抓住猪的一只耳朵,连拖带拽,将猪牢牢按压在杀猪用的案桌上。屠夫准确地操起杀猪刀,从猪脖子一刀捅入(场面血腥,不作细述)。杀年猪是很有讲究的,要求一刀了结,不能补刀,否则会犯了主人的忌讳,主人会不高兴,屠夫也会脸上无光。杀好了年猪,母亲会煮上一锅新鲜的猪肉,烧上满桌子的菜肴,温上几壶自家酿造的米酒,请上操刀的屠夫、前来帮忙的乡邻、左邻右舍和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大吃大喝一顿。就这样,每年的腊月,猪的号叫声,村民喝酒时的吆喝声,猪肉的味道,米酒的醇香飘荡在乡村的每个角落。</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盼着过年,不仅是因为过年热闹,还有很多换杂吃。“换杂”是家乡方言,实际上就是在春节里招待客人,相互馈赠的土产小吃。换杂的品种很多,有红薯片,米面皮、米糕片、黄豆、瓜子、花生等等。炒换杂是家乡过年的一个重要环节,也是衡量一家主妇能干不能干的重要标准。谁家母亲炒得一手好换杂,是孩子在同龄人中的骄傲。为了炒出好的过年换杂,母亲要提要几个月时间开始准备。待小年一过,便开始张罗着炒换杂了。母亲先是搂柴生火,然后将一桶细沙倒进锅里,用锅铲不停地搅拌,待沙子烧得滚烫时,再滴上几滴桐油,加上几块桔皮,这样可以增加换杂的香味。然后,将已摆上灶台的土产依次入锅进行翻炒。母亲边炒边对我们现场教学:炒换杂的关键在掌握火候。火大了,会把换杂炒焦炒黑,既没看相,吃起来又有苦味;火小了,炒出来的换杂吃起来会涩口,不脆也不香。每炒好一锅品种,父亲会用簸箕、米筛装好,整齐地摆放在堂屋。待炒好的换杂歇了火气,我们兄妹会围着饱餐一顿。母亲还会让我们送一些给左邻右舍,让乡亲们尝尝她的手艺,分享我们的年味。余下的换杂母亲用坛子分类装好,留着春节招待客人。如今,母亲已老了,家里过年已不炒换杂了,但母亲炒换杂的香味,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藏在家乡的年味中。</p> <p class="ql-block">  那时农村生活很艰苦,但年味却很浓。临近年底,家里的物资逐渐“丰富”起来,糖果饼干,这些平时很少吃到的零食,父母从镇上的集市采购回来,堆满了橱柜。尽管平时要节衣缩食,但在年底,父母总要为我们兄弟姐妹添置一套新衣服,平时舍不得穿,只有到除夕这一天,母亲才会拿出来让我们穿上。虽然衣服的布料并不高档,但对我们来说已经非常奢侈和满足了。</p> <p class="ql-block">  现在的年饭,通常都是安排在除夕的晚餐,因而叫年夜饭。而在故乡农村的习俗中,年饭却是安排除夕的中午,叫做吃庚饭。临近除夕的前几天,父母忙着到镇上采购一些食材,开始准备一顿丰盛的庚饭。现在看起来很普通的鸡鸭鱼肉,平时父母舍不得买,也很难吃得上,只有到大年三十才一应俱全,可以说是饕餮盛宴了。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开心、满足地品尝着母亲精心烹制的庚饭,享受着家的味道和父母的关爱。</p> <p class="ql-block">  年饭上桌的菜品中,最令我印象深刻和怀念的一道菜就是土头碗了。也许各家的年饭菜并不相同,土头碗却是每家必不可少的美味,寓意着阖家欢乐和团团圆圆。有土头碗的年饭才算有真正的家乡年味。母亲是做这道菜的高手,在除夕的前一夜,便开始忙碌起来,做鱼丸子,蒸蛋羔子,炸黄雀肉和虎皮蛋,再辅之一些红枣木耳之类的食材,堆砌成一座浓淡相宜,荤素平衡的“玲珑宝塔”。吃年饭时,用柴火蒸热即可上桌,美味可口,芳香扑鼻,蕴含着“妈妈的味道”和故乡的印记。</p> <p class="ql-block">  吃年饭的时候,父母会将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叫到跟前,给我们每人发一个红包,叫做压岁钱,预示着保佑我们平安。其实现在,父母和长辈给孩子们发压岁钱的风俗仍然存在,但金额和意义已经不一样了。那时候,父母给我们发的压岁钱,通常只有十元二十元左右,现在看来金额也许微不足道,而在当时,对我来说是一笔可自由支配的巨款了。每次拿到父母给的压岁钱,积攒着总舍不得花,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满足和喜悦。</p> <p class="ql-block">  吃完年饭,村里的孩子们便自然聚一起,可以放飞自我尽情地玩了。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游戏机,没有电玩设备,没有歌舞厅,却有很多有趣的游戏,如滚铁环、打弹球、斗鸡、拍画片、挤壶盖、打爆竹等等。在我的印象中,穿着的新衣服两边口袋总是装得鼓鼓的:一边是塞满的换杂,另一边是拆散的一个个小鞭炮。小伙伴们一边吃着换杂,一边放着烟花爆竹,追逐嬉戏,到处传来鞭炮声和欢笑声。大年三十的晚上,父母会带着我们一起放烟花,分享过年的快乐。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时的快乐,不是缘自于美食和烟花爆竹,而是因为身边有父母的陪伴。快乐来得是那么容易,却又是那么的珍贵。</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的农村,家里连电都没有接通,更别说像现在每家每户都电视机、电脑等各种电子产品。除夕之夜,父母会将每个房间点上煤油灯,一家人围着火炉守岁,听父母讲过去的事,畅想来年的丰收,通常要到熬到下半夜才会睡觉。守岁的时间越长,预示着家中长辈的身体会越健康。晚上十二点左右,父亲会将房门全部关上,然后点燃一卷爆竹,辟里啪啦响彻夜空,叫做除夕夜里关财门。据说关财门可以避免过去一年的财运外流,也有祈福来年财运亨通之意。</p> <p class="ql-block">  新年的第一天早上,一家人要先“刮红”,然后再吃早餐。清晨,天刚蒙蒙亮,父亲便第一个起床,洗漱之后,便是开财门,点燃一卷爆竹,迎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沐浴新年的第一缕春风,开始新年的崭新生活。母亲则忙着为“刮红”作准备,用红枣、花生和糖果装好一个“团合”,烧上一壶开水,温上一壶自家酿制的湖之酒,在茶杯茶碗里放上两颗红枣、桂圆和红枸杞。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上一杯暖暖的“刮红”茶,抿上几口甜甜的“刮红”酒,剥上几颗香脆的“刮红”糖,送上一番祝福的话,在“刮红”中憧憬着美好的明天</p> <p class="ql-block">  自家“刮红”结束后,父母又要忙着为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来拜年作“刮红”的准备。父母在乡里的辈份很高,大年初一来我家拜年的人既早又多,所以父母在这一天会一直很忙。客人初一来拜年,一般要走东家拜西家,饭可以不吃,但“红”是一定要刮的。哪怕坐下来喝口茶,尝点味,意思意思一下,也不辜负父母的盛情好意,这样父母才会高兴。</p> <p class="ql-block">  过了大年初一,该去亲戚家拜年了。老家流传着“生不请,年不辞”的说法,意思是说主家不能主动请别人来为他做寿,全凭自觉自愿;给别人去拜年,主家是不能拒绝的。那时候父母每年都带我们去给乡下的亲戚(外公和舅舅姨妈家)拜年。由于物质条件差,拜年的礼品很简单,父亲通常会给每家亲戚送一斤白糖,一斤散装的饼干或糖果,用油纸包好,用一根细绳捆绑好,拎着即走。如果想更体面一点,还会给每家称上两斤猪肉,用稻草穿住,拎起来一晃一荡的。到亲戚家时,他们会点一卷鞭炮表示欢迎,亲人们在一阵震耳的鞭炮声中互道新年祝福。那时候交通很不便,不像现在很多家庭都有车,虽然从我家到亲戚家只有二十公里,却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还要走一两个小时的小路,很难做到当天来回。热情好客的亲戚总要极力挽留我们住上两三日,每日“好饭好菜”招待,还会给我们每个小孩一个小红包,条件好的给个三块五块,条件差的给个一块两块。于我而言,给亲戚拜年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既能大饱口福,又能兜到不少红包,还能体会到浓浓的亲情。</p> <p class="ql-block">  春节期间,品尝美食、走亲访友之余,还一定会跟着村里的大人去耍灯,耍灯也成了春节期间的一项文化娱乐节目。村里能有“灯”,是这个村文化实力的象征。乡村每家每户都盼着有灯进村,一来可以增添节日的欢乐气氛,二来乡下人认为灯队的到来可以带来吉祥,全年会顺风顺水。我们村有一堂“龙灯”,一般从初六开始出灯,一直到元宵节收灯。所谓“龙灯”,是用布,竹子等扎成一条龙,通常有九节,多的有十一节甚至十三节。“玉龙”行走舞动时,一人用木棍穿插着一颗“龙珠”在前面舞动,龙头追逐着前面的龙珠飞腾跳跃,忽而急速高耸,如冲入云宵,忽而俯冲直下,如入海破浪,蜿蜒腾挪,就像一条飞舞的真龙。灯队在表演时,中间还会穿插一些“发断”。发断,是我们家乡的土话,是指用顺口溜的方式,即兴发挥说唱几句祝福主人吉祥的好话。主人高兴之余,会给一个红包以表谢意。通常“龙”舞得越精彩,发断越中听,主人就会越高兴,鞭炮会放得越多,红包也会给得越大。由谁来发断,是很有讲究的,发断的人必须在村里有较高的辈份声望,还必须有一定的文化。记得父亲当过教师,辈份又高,因而在耍灯时总是由他负责发断。</p> <p class="ql-block">  年拜过了,转眼就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了,这一天预示着春节的最后高潮。在我们乡下,除了耍灯之外,每家每户是一定要吃元宵的,寓意团团圆圆,和眭幸福。现在我们吃元宵,通常是用水煮,在老家吃元宵,则是用油炸。母亲通常会提前从镇上的集市购买几斤元宵,在元宵节的晚上,将一锅菜籽油烧热,然后将元宵一个个放入油锅,用漏勺不停搅动,待元宵被炸成金黄色,用漏勺捞出即可食用。母亲炸的元宵,香酥可口,成了我儿时的美好记忆。直到现在,每年的元宵节,我总会怀念母亲炸制的元宵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时光飞逝,如今我远离家乡已三十年,工作之余偶尔也回去探望一下,父亲已过世多年,母亲随我在城里生活,已不能像儿时一样在老家过年了。虽然已时光久远,对故乡的记忆却愈来愈清晰,时而回想起儿时的生活片段。身处繁华的都市,却再也找不到儿时过年那种感觉了。每到过年时,我总会遥问家乡的亲人,家乡的年味还像儿时那样浓吗?</p> <p class="ql-block"> 辛丑年腊月二十九(小除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