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 念 父 亲

楚人

怀念父亲～爸爸逝世十周年祭

　　2012年2月12日，农历正月二十一，一辈子勤劳、正直、睿智的爸爸，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享年69岁。当我惊闻噩耗，从北京匆匆赶回湖北黄陂郁家湾时，我崇敬的爸爸，按照家乡的习俗，躺在堂屋的东边，面部用黄色的祭奠纸遮盖着。当三叔把我引到爸爸遗体前，我长跪不起，失声痛哭，往事一幕幕在我脑海浮现，从此以后，您再也听不到漂泊在外多年儿子的声声呼唤，再也不能享受父子之间就着几个家乡小菜，喝几杯小酒，慢慢的聊着家长里短，听儿子讲述在外工作的酸甜苦辣；再也听不到您一遍又一遍的诉说陈年旧事。我永远失去了偶尔还能您面前撒娇的资格，您的五个孙子也永远失去了深爱他的爷爷，此时此刻，我真正体会到了生离死别撕心裂肺的人生滋味，体会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人生遗憾！

爷爷和奶奶共生养了六个孩子，爸爸排行老二，三个姑姑，两个叔叔，据说二叔在三年困难时期家里没有吃的，吃酱油渣，最后因肠梗阻死亡。听爸爸和大姑他们说过，爷爷没有读过书，孩子生养又多，似乎还喜欢抹牌赌博，家里的事不怎么管，这样，就苦了奶奶和几个孩子。一度奶奶带着大姑和爸爸在外讨过饭。由于爷爷奶奶没有读过书，听他们讲起一个最令人心酸的故事就是因大字不识，土改时本来分给爷爷家的房子，被人篡改了房契，糊里糊涂就在上面按了手印，最后房子被人家要走。这件事情，对爸爸的印象非常深刻，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要好好读书，绝不能让此类悲剧重演。但因家境贫寒，到了读书的年纪，家里几乎拿不出钱供爸爸读书，只得每天天不亮就到祝家湾或童兴集等乡村集市，去售卖爷爷奶奶大姑他们做的篾器（竹筐、竹篮、箩筐、篓子、簸箕乃至小孩摇篮配套的春秋摇窠等），顺便换一点大米等生活必需品，艰难度日，之后，下午再到学校去上学。即使这样，也只是勉强读完了高小，就不得不回家帮爷爷奶奶干活，开始承担生活的重负。

好不容易熬到成年结婚后，就分家单过了。听爸爸说过，爷爷奶奶就分给爸爸妈妈他们一间十多平米的矮小土坯破屋。在此基础上，爸爸妈妈开始了他们这一辈成家立业后的艰难生活。爸爸妈妈先后生养了我们弟兄三人，我排行老大，下面两个弟弟。在集体吃大锅饭的年代，需要在生产队出工，换取工分，年底按工分分粮食和少得可怜的分红。一般情况下，壮劳力是一天10分，能够的妇女是7分或8分。妈妈由于身体长期有病，只得帮生产队放牛，这样，一天的工分是6分。一家五口，相当于只有一个半劳力挣工分，而我们三兄弟由于缺少油水，非常能吃，但不能干活挣工分，因此常常是过完年后，基本就属于断粮状态。为缓解此状况，爸爸妈妈一是在干完一天的农活后，晚上偷偷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干点竹编活，凌晨三四点到周边集市卖掉，换点粮食回来养家，之后再到生产队出工。二是每到夏季双抢（抢收第一季水稻、抢种第二季水稻）的时候，爸爸常常是很长时间不回家，晚上去照看生产队抽水的抽水机，或者加班水稻脱粒，还有就是夏天中午最热的时候，挑一百多斤的稻谷，到廖岗或祁家湾交公粮。这样，一个双抢季下来，能多挣不少工分，因此年底分粮食的时候，基本能达到两个壮劳力每天挣10分的水平，极大的缓解了家里缺粮的困境。我至今最为佩服的是，瘦瘦小小的爸爸，挑着一百五六十斤的公粮，夏天中午气温四十多度的情况下，走路十五六里到祁家湾，所有的收获就是两角到三角钱的补助。放到如今的话，就是空着手走的话，都觉得累，出门就是车，相比之下，我们现在是不是缺少一些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生活贫困，一家五口艰难度日，但由于爸爸妈妈精打细算，在原来一间小土坯房的基础上，做了三间大瓦房，我们兄弟三人也陆续的上学了。那个时候上学，学校不提供桌椅板凳，需要学生自己带，每学期的学费2.5元。即使这样，一直到初中，每次上学交学费永远不能一次交清，需要等家里卖了竹编的东西，攒一段时间才能交齐。多余的桌子家里是没有的，永远只能拿一个破小凳子到学校，和其他有桌子的同学供桌学习。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开始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田分到每家每户，我们弟兄三人也成半大小子了，课余时间和寒暑假能帮爸爸妈妈干农活和家务活了。分田到户后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各家各户只要好好干，吃的口粮不成问题了，多余的粮食还可以卖掉，换一点零用钱，过年的时候，一家五口还能扯一点布，每人做一身新衣服。按爸爸的说法，有这样的生活，要感谢共产党，感谢邓小平改革开放的好政策。

1983年7月，我在祁家湾中学初中毕业，成绩比较好， 差三分能上孝感地区高中（1984年黄陂划归武汉，之前行政隶属孝感地区）。那个时候，有一个城市户口意味着吃商品粮，是城里人，就可以告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因此，那个时候成绩最好的同学，许多就直接报考了卫校或粮食学校、师范学校等中专，这样，十八岁就可以出来赚钱，同时也成为了城里人。在这人生的重要关头，爸爸在湾里毕业于武汉大学的一个叔叔的建议下，放弃暂时的家庭困难，着眼于孩子长远发展，毅然同意我就读黄陂县第一中学，而我和同年纪的不少小伙伴，有的学习成绩比我好，但家长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让孩子回家帮着干农活，做竹编手艺，现如今生活有的实在是有些困难。经过三年的苦读，高中毕业时，考虑到家庭困难情况，我报考了军校，这样，大学阶段就不用家里负担了，同时，大学四年每年政府还有一定的优抚费，极大地缓解了家里的困难。记得临高考前，压力很大，怕考不上，辜负了家人和亲戚朋友的期待，一度还严重头疼、失眠。在这关键时刻，爸爸给我写了一封信，说放心大胆的去考吧，实在考不上可以复读一年，万一复读也考不上，农村也那么多人没有考上大学，不照样要生活吗？并引用毛主席语录：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也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这样，极大的舒缓了我的思想压力，高考时超水平发挥，考上了重点军校，毕业后在海军部队服役二十年，最后转业留在北京工作，家属、孩子也从黄陂随军到北京工作、上学。

时间一晃到了九十年代，爸爸妈妈辛苦操持着这个家庭，我们也渐渐长大成人啦！眼看着我们兄弟三人都逐步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原来三家砖瓦房不管怎样，是不够住的。爸爸琢磨着盖大一些的房子，以便我们弟兄三人结婚用。我虽然一直在部队，结婚也不用家里的房子，但逢年过节回家，也总得有个栖身之所。这样，爸爸经过很长时间的筹划，在我们村最北边的空地，第一家建起了四间两层的楼房，并且在院子里打了水井，自费购买了水泵，在二层顶上安装了水箱，水管铺到了一层厨房和洗衣服的地方，在我们村第一家实现了“自来水”，再也不用到一里多地的池塘里挑水吃、挑水洗衣服，极大地方便了日常生活。我家建房的这块地是村里的荒废地，而且不远就是坟地，好多人讲究风水，抑或迷信，万一整不好会给家里带来灾祸。爸爸不相信这些东西，说任何时候致富都需要勤劳的双手，任何时候不做亏心事，行得端做得正，就是有鬼咱也不怕。在我家的带领下，在随后的几年里，村里村民改建、扩建自家的房子时，纷纷放弃原来的宅基地，到我家周围的空地建房。如今近三十年过去了，我家房屋周围成了我们村上风上水，住家最为密集的连片住家。加上十几年前通了水泥路，开着小车，无论刮风下雨下雨，都能直接开到家门前，非常方便！

随着经济的发展，二弟、三弟他们分别在镇上买了商品房，郁家湾的两层楼房只有父母居住。逢年过节的时候，弟兄三人，加上媳妇和子女，都回家和父母团聚过年，其乐融融，好不幸福！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长期患高血压的母亲，最后发展成肾衰竭，于2002年不幸逝世，这样，父亲只得一个人住在空旷的两层楼房了。我和二弟、三弟他们，多次劝说爸爸搬到他们哪儿去住，好说歹说，他老人家还是更习惯自己的老窝，不习惯彻底停下来不干活。这样，他老人家在房前屋后种了一些蔬菜，甚至在屋后边挖了一个百十平米的小池塘喂了一些鲫鱼，养了几只鸡，一个人过着怡然自得的田园生活。好在通信条件改善了，先是家里装了固定电话，后来给老人家买了手机，充好话费，有什么事都可以及时联系。在部队未转业的那几年，每逢到武汉出差的机会，或过年的时候，都会尽量的回去看看爸爸。每当我回家探望，就是他老人家最高兴的时候。接到电话后，早上一定回去祝家湾或廖岗买鱼、买肉的，抑或让村里擅长抓鳝鱼的远房弟弟，留几斤大鳝鱼，等我回去后亲自下厨，做我最爱吃的红烧鱼、炒肉片，或者熘黄鳝片等拿手的家常菜，父子两人在小餐桌边，就着一壶热酒，边喝边聊。冬天的时候，湖北天气寒冷，炒菜很快就冷了，就着电火锅，放入鱼丸子、肉丸子、油炸豆腐、大白菜、豆皮等，边喝边聊，吃到最后，再炒一个刚从地里摘回来的红菜苔或小油菜，就着蒸腊鱼和香喷喷的米饭，好不快哉！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2010年，爸爸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水往下流，一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晚辈，特别是孙子辈都有出息。经过多方协调、努力，高中毕业的大侄子终于光荣加入了人民海军；其他几个小一些孙辈，都按部就班的上学，努力学习，成绩不错。2011年6月，组织安排我到新加坡学习一个月，一天晚上做梦梦到爸爸生病了，第二天打国际长途回家，三弟接的电话，说爸爸是生病的，已经住院了。新加坡和武汉地理距离相隔几千公里，竟然梦到的情景和现实的一模一样，只能说是亲情的感应！从新加坡回京后，到了十一份，将爸爸接到北京住了一个多月，他老人家还是觉得不习惯，2012年元旦前将他老人家送回了武汉黄陂老家。回家时爸爸精神状态不错，一直念叨着说，能看到我儿子高考考上好大学就好了。当时我还宽慰他说，一定会的，将来他结婚还要请您坐第一席，喝孙子的喜酒呢。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回家两个多月后，我再回家时，和爸爸已经是阴阳两隔，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微笑。正如三弟在葬礼上痛哭时的倾诉，再也体会不到爸爸在我们偶尔犯错时的责备了！

一晃，又一个十年过去了！北京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双奥之城，正在举办第24届冬奥会。您在九泉之下可以欣慰的是，我们兄弟三人的家庭和美幸福，五个孙子孙女个个出息：大孙子在部队当了二期士官后，转业回武汉工作，顺便带回了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媳妇；二孙子找了工作，正谈着对象，准备明年结婚；我的儿子考上了华中科技大学后，到德国留学，拟于今年上半年回京工作，如今正和一个在美国读博士的优秀女孩谈对象，也将于近年结婚；三弟的两个闺女，老大在武汉的大学毕业后，考上了英语老师，将于今年结婚；老二目前正就读武汉理工大学，成绩优异，表现良好，已下定决心考研究生，将来的前途也一片光明！

爸爸，今天是您逝世十周年祭日！您一辈子勤劳、正直、睿智，给了我生命，在我孤独、彷徨、困难、无助的时候，用寥寥数语，抑或您无声的行为，指引我克服人生路上的一个又一个困难，不断迈上一个又一个新的台阶！您安息吧！我们会永远铭记您的恩情，牢记您的教诲，清白做人，踏实做事，更会教育好我们的下一代，立德、立功、立言，让您的优秀品德，不断发扬光大！待疫情好转，再到坟头，给您烧纸祭拜！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