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阿娘

刘晓雯Winnie

<p class="ql-block">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最想念的亲人,还是在成人前,抚养了我十七年的祖母。</p><p class="ql-block">记得1969年初,拿到了插队安徽蒙城的通知,祖母依依不舍地为我打点行装。当我在乡下不开心时,想到最多的还是她老人家。</p> <p class="ql-block">我们宁波人称呼祖母为阿娘。我的阿娘出生于1900年9月15日(农历庚子年闰八月廿二),宁波市镇海区骆驼镇沈家河头(与我的祖籍里新屋同属朝阳村)。曾以为自己对宁波话的领悟及模仿都不错,却把以前阿娘说的“沈”家河头当成了“新”家河头。去年寻根之旅时,当看到路边一块硕大的石头上刻的“沈家河头”,才愰然大悟。</p> <p class="ql-block">▽世纪大道西侧,朝阳村口。</p> <p class="ql-block">▽朝阳村文化礼堂</p> <p class="ql-block">▽朝阳村的家风传承提及“沈家河头”。</p> <p class="ql-block">▽朝阳百诗廊</p> <p class="ql-block">▽朝阳村党群服务中心</p> <p class="ql-block">阿娘属鼠,自幼缠小脚。我知道她的名字,是在一张挂在墙上、她老人家引为自豪的奖状上(虹口区人民政府颁发)。“沈翠菊”三个毛笔写的大字和“五好积极分子”结合在一起。“要不是为了带你们,我也会去工厂做工”。言下之意,她会自食其力,有一份工资和退休金。另外,奖状当然也不止这一张啰。遗憾的是,奖状在WG中被付之一炬了。</p> <p class="ql-block">▽阿爷、阿娘、姑妈和爸爸三十年代合影。</p> <p class="ql-block">阿娘出身于书香门第,虽没正式上过学,但在太外婆的教导下,也能看书读报。只是不会默读,而是念念有词。我们家住武进路时的大衣橱有个抽屉,里面放有一本早已泛黄的线装书《三千字文》被阿娘翻得稀烂,便可作证。<span style="font-size:18px;">她有时会戴上老花眼镜,象唱歌那样给我们念那本书,当然我们既听不懂也不感兴趣。</span></p> <p class="ql-block">阿娘爱学习,“六十多学跌打”是她的口头禅。她本不会写字,妈妈把家里的日常生活费分门别类装在信封里交给她,她拿起铅笔开始按照妈妈教她的开始记帐。我至今还记得表格的主词栏里有日期、摘要、金额、小计、备注等内容呢。阿娘的好习惯影响了我,我六十多岁去韦博学英语,成了当时年龄最大的学员,直到现在仍坚持上英语网课。我也要“活到老学到老”。</p> <p class="ql-block">我们家订一份《解放日报》,阿娘是每天要读报的。由于她不会默读,只能像和尚念经,拖着带有韵味的长音读报纸。有时碰到生字,她会向上夜校的小保姆叶飞阿姨请教,或根据上下意群自己琢磨。尽管也有念错的时候。当我们上学后,自然成了她的小老师。直到晚年,阿娘还坚持着这个良好的习惯。八十年代的一个夏天,我去金山石化总厂姑妈家探望她老人家。姑夫告诉我:“外婆还读我的企业管理书呢”。</p> <p class="ql-block">阿娘很有语言天赋,会用浓重的宁波口音将一些洋泾浜英语演绎得惟妙惟肖。“阿罗,密斯得刘。(hello,Mr.Liu)”“来是come去是go,一块洋钿浑淘箩(one dollar),是和不是也司(yes)诺(no),买办先生江白驼(comprador)”等,常逗得我们哈哈大笑。至于很多用宁波话表述的话语更是形象至极。诸如(一定要用宁波话念):形容天气非常燥热,叫“热白祭灶”。形容人身体内部有热, 叫“热黄返其”。形容人眼里有活,叫“看起生勤”。食物太咸,称“生苦铁咸”。形容人的个性“一母生九子,连娘十条心”。农谚:“干净冬至邋遢年,邋遢冬至干净年”。至于“立、勒”则是形容做事麻利,也是阿娘对妹妹的褒奖。</p> <p class="ql-block">阿娘知书达理,经常教育我们要懂礼貌,注意形态礼仪。诸如:站有站像,坐有坐像,双脚要并拢。听老师和长辈的话要“噢噢”(答)应,不能说“晓得晓得”,否则人家会不高兴。吃饭时双臂要夹紧,双臂撑开趴在桌上,不顾及旁边人,显得没有家教……</p> <p class="ql-block">阿娘爱思考,常听阿娘挂在嘴上的便是“琢磨琢磨”。我曾听她说过,共产党员都是不太爱讲话的人,比如你爸爸、比如你伯伯(指姑父陈世开)。虽然可笑,但也不假,毕竟当时她接触的党员就这么两个。</p> <p class="ql-block">阿娘善于女红,有一双很巧的手。我们小时候穿的衣服和鞋子几乎都出自她的手工。夏天还未来临,她不知从哪里找来纸的绣花样,用我们写字的铅笔把花样拓在已剪成拖鞋帮形状的布上,绣上花,最后再绱,绣花拖鞋的大功基本告成了。她每年秋天去姑妈家,帮助翻新丝棉袄。丝棉袄虽暖和轻便,但极易板结,板结后就影响保暖的效果。细细地把丝棉撕开、摊匀、绗缝,那种细活,也只有阿娘会做。有一年我们全家被邀请去国际饭店吃表姨的喜酒。妈妈家的亲戚不多。阿娘觉得这是一次为媳妇争面子的机会。于是绞尽脑汁为我和妹妹设计制作出席宴会的服装。面料是我已故而从未谋面的外婆穿的一件湖蓝色丝绸袍子,将它先染成紫红色。她上街跑了几家服装店,看中了一种款式,开始裁剪并缝制。又去配了一些黑丝绒作为袖口、袋边的点缀,很是出彩。但可惜阿娘当时已近60岁,记性不太好,老是记不住袋边点缀的图形,就要去服装店看,去了好几次,漂亮的棉袄才做成。现在想来,我为什么不能陪阿娘一起去,拿着纸笔把那个样子画下来,省得阿娘跑那么多次呢?</p> <p class="ql-block">阿娘乐善好施。只要是来我们家的客人,不管是爸爸的战友、还是家里别的亲戚,她都要倾其所有,用最好的东西来待客。五十年代末,爸爸在解放战争时期的通讯员林规现叔叔(小广东)因被错划为右派,家中生活非常窘迫。爸爸经常拿自己的残废金接济林叔叔。而阿娘则是以另外一种形式表达对他人的爱。记得有一年冬天,小广东叔叔来我家,与阿娘聊天。当知道他在为孩子的冬衣犯愁时,阿娘愣是让妹妹脱下才穿上没几天的棉袄(那件绿花的新棉袄我至今记忆犹新),让小广东叔叔带回家给他儿子穿。林叔叔怕妹妹冻着,不好意思带走。经阿娘再三解释:“我还会给孩子做的”后,才放心地将那件还带着妹妹体温的衣服拿走。</p> <p class="ql-block">阿娘善良。她总要把好的东西给别人,差的东西留自己。在那商品匮乏的年代里,她总是首先把最好的食物留给据她称都是“半条命”的爸爸妈妈——妈妈是自幼体弱多病、爸爸则是二等甲级伤残军人。其次是正在长身体的我们。每次当妈妈把大家都喜欢吃的食物挟到她碗里时,她急急地就端碗转过身子,申明“我不喜欢吃”。那个动作被父亲戏谑为“乘飞机”。那时有一种非常难以下咽的甜菜,大家都不爱吃,她却把碗端到自己面前,说自己爱吃。</p> <p class="ql-block">阿娘节俭。有一年夏天,我们用喷雾器灌了DDT打蚊子,忘了盖锅盖。妈妈发现了这个问题,用鼻子闻了一下,剩饭已染上了药味,便吩咐我们把饭倒掉。谁知阿娘听见后说不能浪费,坚持说用水淘一下还能吃的。妈妈趁她不注意,赶快让我把饭倒到楼下垃圾箱里才作罢。但阿娘却因此生气了。</p> <p class="ql-block">阿娘很会疼人。在那食品馈乏的年代,为了使餐桌上的菜尽量丰富些,给上班的父母亲和长身体的我们姐弟增加营养,她经常迈着小脚,马不停蹄地赶路。用她那丰富的象声词表达,就是一个早晨 “哒哒哒”地奔三个菜场。一次,她买来几条活鳝鱼,放在脸盆里。我从小怕这种东西,看到往床底下乱钻的鳝鱼,吓得哇哇乱叫,爬上了床边的柜子上不敢下地。还是妹妹胆大,帮着阿娘逮住了黄鳝并杀洗,折腾好长时间。后来才知道,不光是阿娘怕这粘哒哒、滑溜溜的东西,妹妹也是怕的,而且她们都是不喜欢吃的。可为了别人的口福,她们却如此勇敢,难能可贵啊。妹妹真是阿娘的好帮手。</p> <p class="ql-block">阿娘一生热心助人,却不愿求助别人。八十年代初的一个夏天,天气很热,那时家里还没有风扇。弟弟铺席睡在地板上。阿娘起夜。老人家眼神不好,本可以叫醒弟弟给她让条路到厕所。她怕影响弟弟休息,自己摸黑走,结果被睡着的弟弟绊了一跤。第二天发现腿肿起来了,经医院拍片是膑骨骨折。荣国背她上医院,拍片,打石膏,把她感动得不得了。人前人后逢人便夸奖,还觉得麻烦人家了,连说“罪过罪过”。那一阵我正好在家,能给行动不便的她帮个忙。有一次我上街前问她是否小便,我可以帮她把痰盂倒了。她说不需要。谁知我下楼发现忘带东西,再上楼打开房门,看见阿娘一条伤腿搁在方凳上,一条好腿作支撑,正在一步步地朝卫生间挪动。想想她老人家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带大,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麻烦我们,真不是滋味。</p> <p class="ql-block">阿娘晚年是在金山姑妈家度过的。1986年8月26日,她走完了人生的最后里程。听说,就在走的那一刻,她还坚持借助方凳挪动,自己上厕所。解完手出来,挪到客厅,人就慢慢倒下了——老人家卒于心力衰竭。大表哥家的孙子看到了,连连呼叫“外婆阿太,你怎么啦?”阿娘却永远闭上了双眼,平静地走了。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没有瘫痪,没有在床上让人伺候,没有给别人添麻烦。</p><p class="ql-block">我永远怀念我敬爱的阿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晓雯 </p><p class="ql-block"> 草于2006-08-27</p><p class="ql-block"> 定稿于2006-10-25</p><p class="ql-block">我把此文做成美篇,以纪念我亲爱的阿娘。 2022-02-12</p> <p class="ql-block">▽阿娘的诊疗证</p> <p class="ql-block">▽大约是1956-1957年,阿娘带我和妹妹在外滩公园(爸爸摄影并着色)。</p> <p class="ql-block">▽在我下乡前的1968年秋,我们全家福。</p> <p class="ql-block">▽大约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武进路中和公寓阳台上。那天两位表弟(童德鸣和曲时福)来家作客。</p> <p class="ql-block">▽大约在1972年,姨妈一家从新疆来沪探亲时,两家人一起到蝶花照相馆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这是爸爸给我们一家拍的照片</p> <p class="ql-block">▽我和阿娘</p> <p class="ql-block">▽姑妈在金山侍奉着二位老人。</p> <p class="ql-block">▽俩亲家(左边是我姑妈的婆婆)。</p> <p class="ql-block">▽堂姐刘冰洲</p> <p class="ql-block">▽二表哥陈协民</p> <p class="ql-block">▽三表哥陈卓民</p> <p class="ql-block">▽四表弟陈准民</p> <p class="ql-block">▽大堂姐刘玉琴女儿陈雪君</p> <p class="ql-block">▽附中同学金大雯、陆慧珠</p> <p class="ql-block">▽中和公寓发小李进辉</p> <p class="ql-block">▽蒙城插友阮燕群</p> <p class="ql-block">▽附中同学黄小红</p> <p class="ql-block">感谢亲友们点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