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屋子北面二十米外是一溜小山,中间隔着小区的铁围栏,我在围栏的里侧砌了一个灶台。十几年了,并没用它做过几回饭,就是喜欢着它。看那烟囱里冒出的烟轻徐着,任凭它飘缈起我的思绪:久远的故乡,夕阳幻霞光里,村庄的上空缭绕着梦幻般的炊烟,炊烟中我的童年,童年时的故事,故事里的母亲,母亲的炊烟。</p><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我也就八九岁吧。时常和小伙伴们去村子后山,寻觅野果子充饥。当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坐在山坡上,望着晚霞笼罩下的村庄,陆陆续续升起一缕一缕炊烟,想像着妈妈会做什么样的晚饭。每当这时候,别人都会争论谁家的炊烟飞得最高,最迅猛。而我,只能默默的,无语。</p><p class="ql-block">在烟注的丛林里,找到了我家的烟囱。从那里冒出的烟,是淡淡的,轻轻的,慢慢的,软软的,像经历了艰难跋涉的少女,显得疲惫不堪。而别人家的,则像从洞穴中蹿出的灰色巨蟒,蜿蜒而上。我望着自家的炊烟无心说话,想到母亲蹲在灶前,用木棍挑着一小把柴,俯下身去,看着燃尽了,再续上一小把,如此反复,直到把锅烧开,才两手柱着双膝,吃力地站起来,缓一缓腰身的酸痛。</p><p class="ql-block">我母亲烧柴的方式,已被乡邻们传为佳话,但绝无耻笑之意。因为都知道我家是柴火贫困户。五十年代初的互助组时期,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五个未成年的孩子,没有打柴的能力,烧柴全靠乡亲们的接济。后来,姐姐哥哥又相继到外地读书,只是在寒假或休息日上山打点柴,勉强维持供灶。所以,母亲视柴若金,不能像别人家那样,大把大把地满灶坑填柴。记得那时候,人家的柴垛大高又大,像房子一样,苫得很严实,即使下雨也不会湿。而我家的柴只有很不规整的一小堆儿。赶上连雨天,就全温透了。做饭时,那柴只冒烟不起火,呛得母亲鼻涕眼泪的,咳嗽不止。</p><p class="ql-block">母亲的炊烟很别样,相比之下很是卑微,似曾给我投下自卑的阴影。但是,这别样的炊烟,给了我别样的母爱。</p><p class="ql-block">烧柴尚且如此困窘,生活的其他方面就更是举步维艰了。尽管这样,母却有自己独到的生活信仰,而且毫不放弃。老人家的一生屡遭不幸,她把这些不幸转换成坚强和坚守,引领儿女们去改变人生的走向,即便是挣扎在极度贫困的漩涡里,也从不气馁。母亲可以忍受一切困苦,却不能容忍子女们不去读书。她用自己的艰辛搅拌着暗流的泪水,燃烧孩子们的理想,就如那袅袅的炊烟,总会有走出昏幽的别有洞天。因此,四清运动时,我的哥哥姐姐大学毕业,另一哥哥中专毕业参了军。母亲的炊烟是别样的,飘得十分艰难,飘得令人心酸,飘过我饥肠辘辘的岁月,飘过那精神断氧的苦闷迷茫。但我忘不了炊烟的那一端,是佝偻而蹲的母亲,用有限的柴,点着期望和坚守的焰火。那火,煮的是饭,那烟,越过炕道的曲折,向着蓝天飞翔,也在我的心中冉冉升起追求未来,不负母爱的渴望。</p><p class="ql-block">恢复高孝的那一年,我收到寻取通知,母亲笑了,笑得像炊烟袅袅中的晚霞,美丽而自豪。可是,在我大学毕业分配到省城工作那一年,母亲却离开了人世。我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再也听不母亲呼唤我吃晚饭的声音了,再也看不到母亲那徐徐淡淡美丽的炊烟了!</p><p class="ql-block">十年前,我又有了新的住房,宽敞明亮,依山而居,颐养晚年。但是没有炊烟,于是砌个灶台。我无法辞怀,我要回望自己今天的由来,回望夕照晚霞里故乡的炊烟,母亲那炊烟的别样,那别样中母亲苦苦的一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