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苦人,人之一种。他们不怕苦,能吃苦。他们苦中求生,苦中求乐。他们历尽苦难,终成大器。)</p><p class="ql-block">X,走了!</p><p class="ql-block">他得了直肠癌,确症后,在协和做了手术。那年离退休人员年度团拜会。走进歺厅,就碰上了,握手,微笑。我既没托人,也没送红包。我就在网上挂号,检查,住院,手术。一个专家,很负责的。现在化疗,一切顺利。气色很好,嗓音宏大。一如既往的,那么一股子劲儿。</p><p class="ql-block">他一直有一股劲,苦人那种吃苦的劲。十年中当的兵,后到中山大学哲学系学习,毕业后分到哲学编辑室当编辑。那时有掺沙子一说,还有工农兵占领上层建筑。现在想起来,他应该是哲学编辑室十年后的元老。资格比我老。我是68年分到单位,下干校,73年初回北京,先在联合国资料组当英文编辑,后落实专业对口,到哲学编辑室。那时,X已坐在哲学室办公室里了。从室龄上讲,他比我老。虽从年龄上讲,我長10岁左右。我66年大学毕业时,他应该还是个小学生,红小兵(?)。</p><p class="ql-block">哲学编辑室,是一个大办公室,相当于三个小的独立办公室,三楼拐角处,两间朝南,一间朝西,各有窗户。他的办公桌在朝西的窗户边上。这样办公桌后面有一块空地,放一块单人床板。朝南那两间,一间冲走廊,对着办公室的门。朝南的窗户下两张办公桌,主任和一个老编辑。中间那间朝南窗户下两张办公桌,我和副主任。副主任背后有三个书柜,似一堵墙,墙后就是徐的床板。这三间相互无隔断,实际就是一大通间。但X办公桌和床板那间和中间的,有一排柜子隔着。X那儿就有点象独立的单间了。X话不多,时有访客,常可半日。完后X手夹香煙,送客到门口。</p><p class="ql-block">X婚后住团结湖,那时住房紧张,他和后任副总编的合住一套老式两居室,就两间房,一人一间。X小间,合用厨房卫生间。为报户口,X去派出所,必须一家人才能报在一套房里,不得己,只好称自己是副总的侄子。X的那小间只能放下一双人床,朝北窗户下放一书桌,不是方桌,是书桌,长而窄,否则与床之间就无空隙了 。婚后育一女,女长到6岁,上单位隔壁胡同的小学。自此他就担起了,早送晚接的任务。下午3:30放学后,女儿就在办公室空闲办公桌上做功课,有时作业什么的做得不好,X会轻声责怪几句,女儿却大哭,他顿显手足无措。</p><p class="ql-block">X有胃溃疡。76年大地震时,住单位院子抗震棚,半夜发病,急送医院,胃穿孔,切除。分房后装修, 一个人扛着几根几米长的水管子,从装修市场走到家,扭了腰动不了了。郊区一大夫有本事,将他反背在后背,咔一声整好了。可没几天又不行了,脊椎开刀,穿上紧箍咒,不久又不行了,必须做第二次,而且又是一次大手术。一个人,一生经历三次大手术,他都熬过来了,又一切如常,但几年前的第四次,成了横亘在他面前的一条万丈深沟……</p><p class="ql-block">X好公益。电影票,集邮等,他都不嫌其烦,分发给大家。他帮总编室布置书展,值守参展柜台,早出晚归,乐此不疲。哲学室的办公室搬到五楼后,有时他会拿了稿纸到仍在三楼的经济室办公室去看稿 ,和那儿的几个编辑切搓。看似一个很低调冷漠的人,内心却是火热的。他喜欢热闹,喜欢和合得来的人扎堆。</p><p class="ql-block">哲学室的工作,是把译者翻译好的,外国哲学著作的中文稿,审读编辑加工成符合出版要求的标准稿,发给出版部门印制成图书,再经发行部门上市销售。哲学室的编辑们,都是大学毕业生,他们或通外文,或哲学科班, 两者兼具的很少。一部译稿先抽审部分译稿的翻译质量,认可后再行全稿的通读加工,很少有一部译稿从头至尾,全稿对着原著一句句核对加工编辑。X作为哲学室编辑,本可和别人一样,对译文质量通过审核的中文译稿,行通读加工即可。这时又兴考外文方可评职称,工农兵学员大多没学过外文,单位为此专门办了个英文培训班,帮他们补课应对。X是一个苦人,不怕苦,吃得苦,而且能吃两份苦。他不光参加了培训班,他的目的不光是通过考试,评个职称,而是要使自己再提高一步。不仅把自己变为一个能通读发稿,而是更要能对着原文审改译稿的编辑。于是他还专门找了一个老编审单练,拿着译稿对着原文硬闯。</p><p class="ql-block">转机发生在一部老译者,业内公认为大家的译稿上。室领导的意思,通读发稿即可。但X却想拿它来试刀。几周后,X拿着经他审改的译稿,和老译者见面。改花了,风筝满天飞。老先生看了顿时一股血冲到了脑门顶。你,你,一个毛头小伙子竟敢改我的稿子?官司打到室领导那儿。几经调解后,双方同意会商解决,逐句逐段的过。一老一少,坐在桌旁。嗦嗦的翻书声,一本本大大小小的辞典, 翻了个底朝天。两个小时后,老译者站了起来,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吐出了一句话:后生可畏,以后我的稿子就全由你当责编……</p><p class="ql-block">翻过山顶,就是平川。一个合格编辑就是这样炼成的。改开后单位有了一条新规,只要责编个人愿意,就可在书上署名。X信心满满的,在他担任责编的书上,都署上了自己的大名:责任编辑:Xxx。他也有了自己的译作,好几本。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几乎从零开始的编译里手。 这个有着100多年历史的 老出版社,拥有的一大批编辑中,X算得上是颇具特色的一个。</p><p class="ql-block">一天,我到单位报药费,顺便到办公室去走了走。X的桌上,仍是稿山书海。椅子桌子周围的地上,也全是一座座连绵在一起的山。X坐在山峡中。还在上班?!他抬起头來,一脸腼腆……他䠀过了苦海, 进了自由世界。他要享受那种苦尽甘来的欢愉,要享受那种得心应手,随手拈来,编译自如的欢愉。他要在书海中𣈱游。他仰望兰天,清澈无垠。他挥动双臂,一本本书在他身旁退去。他蹬动双脚,书海泛起了波浪,一波波,一波波,远了,远了……</p><p class="ql-block">后记:前几天,在百度上偶然读到老译者,北大教授W先生,纪念X的文章。我们在一个办公室,朝夕相处,历三十多年,没想到他还是走在了我的前面。思绪万千,难以平复,草成此文,以誌哀念。 回忆所及,难免错谬,敬请谅解。 </p><p class="ql-block">2021,7,10,于北京</p> <p class="ql-block">(X先生遗孀读到本文后,给作者发来的一段文字,特转录于此:</p><p class="ql-block">X已走5个月了,大家还以这样的方式怀念他,由衷地深深感动难以言表。他走了,他生前总是说:一个人一辈子难得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他喜欢做编辑而且做了一辈子,他实现了人生的价值。他喜欢“哲学编辑室”及</p><p class="ql-block">“ 译作室"这个集体、喜欢每一个有资历学识的长者和年轻的才俊靓女。他怀着深深的眷恋走了……</p><p class="ql-block"> Z老师写的怀念文字使我又回到了当年的生活场景,当年为改一位大家的译稿在我们新结婚的小家里争得面红耳赤的场景历历在目。为一个小品词在文章中的准确翻译反复推敲、工作到深夜…</p><p class="ql-block">他是1966年毕业于宁波二中的初三中学生,又称老三界,1968年应征入伍在上海东海舰队当一名海军,1972年由部队复员选送到商务而后又选送到广州中山大学哲学系上大学,毕业后又回到商务哲学编辑室从事编辑工作。一路艰辛但他从未服输,正像Z老师所写的,他在考外语职称考试时,虽然有初中三年及大学学习期间的学习基础,但是要和年轻人一起参加北京市英语专业的通考可想而知难度不小,(当时我正在做月子)他在短期培训学习后靠他顽强的拼博及前期勤奋学习、工作的实践积累,在最后的职称考试中取得了滿意的成绩。而后也为他做编辑的工作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为人低调,老老实实地做人、兢兢业业工作着。真的他的病是累的积累。他走得太早了!我好心疼啊!他走的这5个月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p><p class="ql-block"> 因不知道Z老师联系方式,请你转告Z老师家属的怀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