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奥来了回忆体育电影

插旗崖

早在冬奥筹备期间，我就总想，应该办一个“体育电影展映月”，放映一些在新中国历史上，特别是五六十年代有过相当影响的体育电影。不过这总只是一种想法。我与电影界人士毫不搭尬（这是吴语读音，按语意应写作“界”，但读成界总觉得怪怪的），想法也就不过是想法而已。时下冬奥正在中国如火如茶（《瞧这一家子》陈佩斯语）地进行，我就想，不如就直接形诸文字吧。 说新中国体育电影，绝对不能绕开《女篮5号》。这是新中国第一部体育电影，也是当年还很少见的国产五彩电影（上海对彩色片的旧称），是由谢晋编剧、导演的。当年，曾经轰动中国，激动了多少电影观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看的电影。

电影的男一号是刘琼（记不起角色的名字了），旧社会是上海一个篮球俱乐部的球员。他与俱乐部老板的女儿秦怡（记不起角色名字），也是一个女篮球员相爱。但是老板拿了洋人的钱，让球队输给外国水兵队。刘琼气不过，赢球了。结果老板找人暗中把刘琼打了一顿，开除了。老板又把女儿强行许给了一个有钱人。

刘琼和秦怡

解放后，刘琼成为女篮教练，而女篮队员中就有秦怡的女儿。由于对自身遭遇的逆反，秦怡很不愿意女儿打球。女儿的男友也看不起运动员，不同意女友打球。教练在给家长做工作的时候，与秦怡重逢。语重心长地说服了秦怡。最后带领队员们做出了成绩。

这是一部典型的建国初期气息的电影。既有旧社会遗留的伤痕，又有新中国蓬勃的阳光和朝气。刘琼和秦怡的爱情遭遇和国家命运紧密相联，他们二人的精湛演技让观众为他们的感情深深牵挂。年轻的女篮队员个个青春向上。特别是上海女篮到北京参加比赛，姑娘们第一次坐火车上京，在火车上热情歌唱《青春闪光》，车窗外是欣欣向荣的农田，歌词和曲调洋溢着对新生活的憧憬。

绿色的田野，金色的河流，

到处都飞扬着欢乐的歌声。

哎嗨………

快藏起离别的忧伤，

快鼓起前进的翅膀，

乘着这奔驰的列车投向生活的波浪。

啊……

青春像鸟儿般飞翔

白杨树在风中哗哗响。

我们的生活就要像它那样美丽坚强，

去闪亮体育之光！

这部电影的女篮队员，很多是非专业电影演员。比如女篮队员向梅（不知道角色名字），本来是个大学生，因为《女篮5号》而成了电影演员。她最成功的电影是在《红色娘子军》里和吴琼花一起参军，成为亲密战友。还有一位女队员尤素湘（也不知道角色名字），后来是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小学校长。

尤素湘当校长的时候，她的爱人在师大历史系当学生总支书记，正是我们的金老师。我们毕业前夕，从青海来了两个人（不知道是青锻厂的，还是机械局的，或者是教育局的），说姚某人是从青海来的，要哪来哪去，必须回青海。是金老师接待了他们，回答说，这个人我们留校了。按当时政策，学生毕业哪来哪去，留校学生不在此例。青海来人只好悻悻地回去了。我是事后才从金老师处得知此事的。

《水上春秋》可说是新中国第二部彩色体育电影，与《女篮5号》的海派风格不同，它是由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的，一派北方硬汉风格。由谢添导演，舒适、于洋主演。

我与这部电影也有一点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那是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因为住在宣武区菜市口的缘故，我和小伙伴常常到陶然亭游泳池去游泳（因为没人教，我的游泳技术至今还是半吊子状态）。那时的北京，只有两家向社会公众开放的游泳池：什刹海游泳池和陶然亭游泳池。什刹海游泳池是北京市业余体育学校的游泳池，建设得比较早，但也向社会开放。陶然亭游泳池是建国10周年前后新建的，虽然也是露天游泳场，但设施是当时国内首屈一指的。有磨菇池（儿童池）、浅水池、比赛池，跳水池。特别是是跳水池，有一米、三米、五米和十米跳台，跳台下是五米的深水池，十分气派。两边还有正规的观众看台，所以当时国内重大水上体育比赛，往往在这里举行。

陶然亭游泳池老照片

陶然亭游泳池的开放是两小时一场，儿童一角、大人两角钱。一场过后清场，打扫卫生，然后开第二场。暑假里这是我和同院小伙伴最喜欢去的地方。从菜市口走到陶然亭游泳池，不管会不会，在水里畅快一番后，快快乐乐走回家。半路上遇到路边自来水管就把游泳裤洗一把，然后把游泳裤顶在头上，到家游泳裤也就干了。

有一天，我们正在水里快活，有一个大人朝我们走来。他说他们正在拍一个电影，叫《水上春秋》，要在这里拍摄，邀我们下星期六到这里来当群众演员。拍电影！这让我们非常兴奋，迫不及待地熬到了星期六。星期六早上，天空下起了若有若无的细雨。我们还是怀着忐忑的心理去到了陶然亭游泳池。游泳池大门紧闭，说是因为下雨，电影不拍了。我们非常失望。这时电影厂的职员来了，通过他的说情，游泳池让我们免费玩了一场。只是在雨中，到底不能尽兴。

大约过了一年多，《水上春秋》终于上映了。我们好像是电影的老朋友一样，赶快到电影院去看了一场。

《水上春秋》的主题和《女篮5号》还是很相似。舒适是一个在水边长大的渔民，水性很好，被阔人发现到天津去和外国人比赛游泳。在游泳池边，老外们做着各种热身操练，只有舒适是在打太极拳，惹起外国人的嘲笑。但是一比赛，舒适远远超过了外国人。原来他有一项独门绝技：入水后能在水下潜泳很长距离才出水面，所以一开始就抢在了先机。

解放后，舒适成为游泳教练。

舒适

舒适的儿子于洋也成为游泳运动员，屡屡获得冠军，也是靠了这个独门绝技。但是忽然，国际泳联出了新的规定，不允许入水后长时间在水下潜泳。于洋陷入了迷茫。最后在组织关怀和同志们的帮助下，于洋终于走出纠结，打破了世界纪录。

于洋是东北电影制片厂最早的演员之一，当过八路、解放军，参加过东北电影厂最早的故事片，但是最早让他声名鹊起的还是《水上春秋》。

《两个小足球队》是一部并不太知名的黑白电影。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音乐老师是闻一多先生的一位外甥女，她教我们唱一支电影插曲《船歌》。那部电影就是《两个小足球队》。那时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部电影。它的拍摄年代大约在《女篮5号》和《水上春秋》之间，50年代中后期。电影虽不知名，那首《船歌》后来却流传下来，让我记得很清楚：

唱起来呀唱起来呀伙伴们，

让我们度过快乐的时光。

我们的船儿迎着晚风破海浪，

年青的朋友们要去远航。

你看那天空多么宽广，

你看那海鸥自由飞翔，

你看那划船的小伙子多么健壮，

他就像真正的水手一样……

这首歌之所以让我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歌词里唱的“你看那划船的小伙子多么健壮……“，唱这支歌让我意识到，我们不再是小朋友了，进了中学就是“小伙子”了。也许这就是老师选择教我们唱这支歌的原因吧。

电影是我后来才看过的，是一部中学生电影，讲两个高中班级的足球队，由不和到团结。它远不如《祖国的花朵》那么有名，不过电影的男一号倒是想出名的，他叫“赵毛”（上图中左一），是赵丹的儿子。后来他考上电影学院，还拍过一部《水手长的故事》，再后来就基本无声无息了。

《两个小足球队》以后还有一部儿童足球片，叫《小足球队》。它原来是上海的一个话剧，我在收音机里听过这部话剧的“录音剪辑”。

五六十年代没有电视机，也没有著作权一说，电台里有一种节目“电影录音剪辑”或“话剧录音剪辑”，把当时北京和外地的不少电影、话剧，用剪辑加解说的方式播放，很多好作品我都在收音机里不止一遍地听过。这个《小足球队》我就还有印象。它说的是初中学生的足球队，一位很有前途的队员离开了集体，到街道上组织一些校外孩子踢球，荒废了功课。印象最深的是他找了一个无业青年当教练，教他“脚尖，脚背，脚内侧；脚跟，脚底，脚外侧……“ 但是也教他们一些恶意动作。后来经过老师和同学们帮助，同学们都提高了认识，足球、功课双丰收。

电影就把话剧基本直接搬上了银幕，”脚尖脚背脚内侧……“的经典台词也照搬。我在小学的时候，我们少先队小队11个男孩，不要女孩，过队日经常就是到陶然亭旁边的球场去踢小足球。却因为这部电影，才知道踢足球在脚上有这么多名堂。不过这部电影在艺术上并没有什么提高，这也是和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关的。

查到电影的这个剧照，恰好赶上这几天国家男子足球队铩羽而归。就想，半个多世纪前问孩子们的话，就该问问那些腆着脸拿高薪的男足队员们，你们“踢球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还不能忘了新中国第一部体育长纪录片《青春万岁》。这是为新中国第一届全国体育运动会而拍摄的彩色影片。1959年是国庆10周年，北京建设了十大建筑，包括北京工人体育场和工人体育馆。此前，北京最好的体育场就是先农坛体育场，这是有一个400米跑道的田径场，有一个单向的看台，看台中间位置是主席台，其规模大致相当如今一个大学操场。当时全国重要的体育比赛都在这里举行。有了工人体育场，第一届全运会就在这雄伟的新体育场进行。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于是为此拍了这部彩色纪录影片。

1960年新年，我的表舅、表姨兄妹几人都来我家过年。他们兄妹在北京只有我们这一门亲戚。母亲拿了两张电影票，请他们去看。电影票只有两张，最后决定由正在北京航空学院读研究生的表舅带我去看。电影在景山前街的三座门礼堂放映，后来我知道，这是军委办公厅礼堂。电影就是《青春万岁》。因为这里我只来过这一次，所以印象深刻。

《青春万岁》的片头

电影中的运动员入场式

第一届全运会团体操

那年头还没有用一面看台组成背景台，用翻板组成巨大的活动背景的做法。就是看台围成一圈大家看场地当中的体操，也挺壮观的。到第二届全运会，才向朝鲜学习，学会了使用一面看台组成背景台。

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国家进入“困难时期”，群众生活和文艺界的思想都有所低落。为了鼓励士气，提升人民的情绪，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拍摄了这部喜剧电影，也是一部体育电影。有趣的是，电影是由一贯拍摄艺术电影的谢晋导演来导的。

这部电影没有表现高大上的运动员们，而是表现上海街道上工厂里的普通群众的体育生活，为的让人们参加体育活动以提高体质。这部戏谢晋既没有让电影演员当男一号，也没有找专业运动员，而是找了上海滑稽戏团的演员范哈哈。

演滑稽戏的范哈哈（右）和一贯演胖子的关宏达（左）

滑稽剧团对处理喜剧手段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不会强行地如相声所说的“胳肢人”。喜剧桥段往往用非常生活的方式处理。比如为了推广广播操，一位大辫子姑娘教大家做操。姑娘的辫子长，一弯腰辫子就垂下来，她就用手把辫子随意一甩，甩回去。学的人以为是体操动作，也空手一甩，成为一个很可笑的动作。但是在表演的时候，大家都是很认真的，不故意太夸张，喜剧却效果很好。

大辫子姑娘教广播操

《女篮5号》《水上春秋》之后，称得上是体育大片的，应当算50年代末的《冰上姐妹》。这也是长春电影制片厂向国庆10周年的献礼片。

电影的主题今天看来很简单，主要是滑冰女运动员之间克服嫉妒和骄傲、对待成绩的态度，处理爱情以及团结奋进的故事。能让人记住这部电影的是两大事：女一号卢桂兰和电影插曲《友谊之歌》。

卢桂兰并不是电影演员，原是沈阳体育学院的大学生，也不会演戏。导演选中她扮演《冰上姐妹》成功后，卢桂兰成为六七十年代的一位出镜率极高的女演员，出演了一系列片子，有列车员、农民、红军战士、游击队员、医生，等等。著名的有《特快列车》《我们村里的年青人》《铁道卫士》《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北影，当时《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北影和八一两厂同时投拍了）等等。

特快列车

铁道卫士

许茂和他的女儿们

《冰上姐妹》的插曲《友谊之歌》是一首大合唱曲，在电影里也是以舞台演出的场景出现的。但是片子映出后，这首歌曲一时成为社会比较流行的歌曲，受到群众欢迎。

在我们生活的道路上，

友谊的花朵四季开放。

它把浓郁的芳香，

啊—

撒进了，撒进了我们的胸怀。

啊—啊——

同行的伙伴，从此手儿挽得更紧，

挽得更紧，挽得更紧，挽得更紧——

年青的人们，

脚步从此走得更快，

走得更快，走得更快，

走得更快！

《女跳水队员》的公映是在中国刚刚走出“困难时期”，这时经济形势的好转逐渐提升了国家和民众的信心。当时全世界被殖民国家的民族解放运动正在风起云涌，亚非独立国家也正在准备第一届新兴力量运动会，全中国的人民情绪高涨。电影正配合了这样一个国际国内形势。

这部电影用今天的语言，是一部励志电影，类似后来的英国著名电影《烈火战车》（英国青年成为奥运短跑冠军的故事）。运动员和教练员都使用了真正的跳水运动员。女主角在跳水取得了一定成绩后举步不前。特别是在高难动作5311面前产生了心理障碍。

5311，返身转体半周，要在现在，这就是跳水入门动作。但在60年代初期，还是难度动作。女主角在一次救人的行动中无意间跳出了5311，突破了技术障碍。后来成为全国冠军。

这部电影成为现在中年以上的人的时代记忆，是有三个因素：飞翔优美的空中体操式的跳水；风光绮丽的湛江，实际上成为一部风光体育片，就像《庐山恋》成为风光爱情片；插曲《青少年运动员之歌》。

风里锻炼，雨里考验，

我们是一群展翅高飞的海燕。

在风浪里出没，

在碧空里盘旋，

练就了一身胆，

练就了一身胆。

样样本领过得硬，

要求从严不从宽。

千难，万险，

千难万险都不怕，

千难万险都不怕，

下苦功，在少年，

下苦功在少年！

不久，中国进入“史无前例”的时代。走出阴霾以后，也出现了一些体育片。比如《乳燕飞》，表现少年体操运动员成长，由娜仁花主演。娜仁花那时还是十几岁的孩子，现在已经到了演奶奶的时候了。《元帅与士兵》，以贺龙和荣国团的事迹为原型。《京都球侠》，那几乎不能算体育片，甚至不能算喜剧片，只是个闹剧，等等吧，但影响大的不多。只有一部，我最看好：《沙鸥》。

这部电影我看过多遍，每看一遍都内牛不止。

这部电影由北京电影学院教师张暖忻导演，她没有像当年风气那样用大美女，而是选用了原北京女排主力队员常珊珊。她不漂亮，却显得倔强而性格突出。常珊珊在出演《沙鸥》取得成功后也没有再从影，从此隐没人生。

《沙鸥》的公映正处在中国女排五连冠时期当中，全国人民都在为女排揪心、欢呼。电影没有像社会一般媒体那样过度渲染运动员身体的刻苦和胜利的欢呼，也没有像日本电视剧编造“幻影旋风”“晴空霹雳”那样的神话。女排主力球员沙鸥在日本比赛取得亚军。在回国的船上，她把银牌丢到了海里。“我要的是金牌”她说。回国后，她克服了腰伤，又失去了攀登珠峰的登山运动员丈夫，却只落得坐在了轮椅里。最后，在轮椅上，她从电视里看到她的队员战胜了日本，夺取了冠军。

电影用不屈而失败的个人，反衬了艰难胜利的集体和国家。影片一开始就用了一个 1 分28秒的超长时间和超长焦距的长镜头表现女排姑娘们面向镜头的随意行走，展现了一个学院派女导演的超强表现能力，先声夺人。

我欣赏《沙鸥》，也许她正有点儿像咱们的青锻厂。我们在一条偏远的荒山沟里，用尽我们的青春，建起了一座重工业工厂。然而工厂在社会变迁中却举步维艰。最后，工厂几经蜕变，成为一座新设备的新工厂，却已经是不属于我们的了。但是它的脱壳蜕变而出，难道就没有我们当年的汗水浇灌吗？

我以为，《沙鸥》是中国体育电影的巅峰之作。

在新的历史时期，盼望着有新的更好的体育电影出现（最近的《夺冠》，巩俐的表演固然不错，但香港导演对中国体育的理解，还是在肤浅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