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鸡,会叫醒每一个童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只芦花公鸡在院子里溜达,身旁簇拥着它的妻妾们。唯一的一只公鸡,哪怕只是窝着,也无鸡撼动它王的地位。它有着黄色的喙、高耸的冠、彩色的翎以及看上去苍老而锋利的爪。最主要的是它会飞,某一刻我怀疑,它的父辈曾和一只体型相近的鸟,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曾对它喜惧参半,喜得是,在附近几户所养家禽里,它是最漂亮的一只。惧得是,你要小心翼翼地经过它,最好不要和它对视,它会在不辨是非的情况下,主动发起攻击,它的喙、它的爪,它的翅膀,它所能用到的,都会是一种武器,它曾挫败过一只狗试图靠近小母鸡的阴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对一只鸡的描述,大概就是这些。关于鸡,我没有太多故事可讲,我只知道它是我们家挨骂次数不多的一只鸡。而邻居家的鸡就惨了,夜不归宿会挨骂,足不出户也会挨骂,那些主人的嘴可比喙锋利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农村生活的年月,总能听到骂鸡声,那时也叫骂街。这种骂声消磨了我很多童年时光。骂鸡是要骂出故事的,不然骂的很没有张力。有一种骂,是真丢了鸡,它极有可能是因为贪恋别家小母鸡容貌,夜不归宿了,被捉住悄悄炖了或者关起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时候鸡主人家要出场了。第一天她会选择晚饭时,先在附近转着喊:“跑谁家去个芦花大公鸡,要么给我送回来,要么给我放出来,要不然明天我就骂了啊……。”反反复复就这一句,以家为中心向整个村子蔓延扩散,保证让每一户能听得见,一般这种喊,会持续到七八点钟。现在想想,民风真是纯朴,没有多少文化,但深谙先礼后兵之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忆中,我常常会一语中的。晚饭时,我会随口一句:“咦,那谁家还没出来骂鸡?”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骂声。这次是真骂:“恁娘那个x,留下我的鸡,不给我送回来……吃了它让你生疮流浓……。”反复骂着这一句,骂鸡时间会比前一日多半个时辰。整个过程里,是没有人敢多说话的,碰上的邻居无非说上一句:“别骂了,回家吧。”之后关门避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三日如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四日,骂鸡将会动用工具,一个洋铁盆,一根大小合适的木棍,边敲边骂,似乎有了伴奏,骂得更激情一些。随着打击乐,脏话也会频出,这个时候一些德高望重的人或者路过的村支书便会上前喝止。碍于情面,主人会有所收敛,但是怎么着也得把当天晚上骂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般第五日,骂鸡也就临近尾声了,象征性骂一会儿也就消停了。你以为此事就此结束了?不,一般一周或十天以后,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会再跳出来骂两晚,有可能一晚,以此来表达不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么还有一种骂,是连鸡都想不到的。这种情况大多是和邻居出现了矛盾,或者墙根下张三婶听到李四嫂说王大姐家是非了。这王大姐不能忍,先把自己的鸡关起来,出门开骂。根本不用打招呼,直接开骂,骂的内容和真丢了鸡一模一样。这种骂是动用了兵法的,比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比如“声东击西指桑骂槐……。”这种骂针对性很强,它有方向性也有局域性,我不到处骂,我就朝着你家方向骂,你受不了,咱就对着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大姐忍不了,这李四嫂也忍不了,汝有鸡毛,吾有蒜皮,但是总得找个理由骂。于是,狗开始背锅。两家人朝着彼此的方向,一个骂鸡,一个骂狗,骂的鸡和狗都蒙圈了……也许这就是鸡和狗结下梁子的原因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种对骂是村骂终极篇,过程会引来很多人围观,两方人越骂越凶,越骂越近,近到咫尺。站着骂、坐着骂、跳着骂、躺着骂……骂到惨绝人寰、骂到嘴迸白沫。即使这样,两方也不会动手,真正促使两方动手的,是不省心的邻居们,人家明明动口不动手,你非得过去抱住腰往回拉,这一拉不要紧,双方像吃了亏似的拼命往前冲。不应该用“冲”这个字,她们应该是拱上去的。几乎同时薅住对方头发开始撕扯,头顶着头,边撕扯边骂,边骂边一块躺下,即使躺下也不撒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时候的邻居们是真跑上去拉,或许让他们满足的,只是看着两个人薅着头发躺下那一过程,这过程会给人快感。这种撕扯,很快就会被拉开。气性大的一方会躺在地上不起来,有些大婶儿会上去掐掐人中。那时候也不知道掐人中起什么作用,反正你掐了,她就好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种骂鸡的过程很短暂,一般第二天就消停了,但是此后两家也结下了仇,这仇会保持很多年。两家偶尔会在自家院子骂两句鸡。也许鸡,早就不是原来那只鸡,但它背着的锅还是那只锅。现在的鸡也心知肚明,主人骂的是老鸡,和我没毛关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做一只农村的鸡,是悲惨的。它们打打鸣、下下蛋,日子本来挺逍遥的,可还是躲避不了刀俎和谩骂,不信你看,它光着身子躺在滚烫的铁盆里看着一地鸡毛时,主人还在骂:“奶奶的,养了你两年了,你看瘦的,浪费粮食啊……”。</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陈华,作家、诗人。中国—尼泊尔文化交流使者、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监狱特聘文化教师、《中国诗影响》诗刊总编。作品散见于国内外报刊。出版个人诗集《只影向谁去》《幸有此生》《苍生在下》《花木深》。</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