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永在心中

空空

<p class="ql-block">  每年的国庆,我都要还乡。路是这样窄吗?只有一脉裂隙纵横的黄土小路,它拒绝任何型号的现代化小汽车并肩而行。在大多数乡村通接油路和实现硬化的大潮中,通往我家乡的路,被人为地忽略和遗忘了。它形态原始,任一年又一年的风霜雪雨狰狞了面相;它的伤心已入骨髓,再也无力绽开笑颜,接应回到故土的离人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乡,它的名号如同它的路途一样,日趋冷僻。偶尔有人问起我的生地,我总是郑重其事地回答:“东郭休。”问者通常恍然大悟道:“是郭休啊,我知道这个地方。”我纠正道:“不是那个西郭休,是东郭休。”问者便再不知我所云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乡东郭休,是从西郭休分支出来的一个小村庄,方圆不过四五里,后在合作社期间才独立成村,并和西郭休分属了不同的乡镇。听村里的老者说,东郭休也曾经鼎盛过一阵子的,当年曾享有“东郭休,是好村,各留拐弯一条龙”的盛誉。村子中央灰渣圪垯和石磨处的两棵百年老槐,是为龙角,窑湾一带,是为龙身,所以东郭休村也有“龙村”之称。村庄繁盛之时,除祖居的雷姓人家之外,又吸引了赵氏、许氏、郭氏等外姓人家来此定居。我们赵氏一族就是在清同治十二年迁入此村的,置办房屋后于此落地生根、开枝散叶。</p> <p class="ql-block"> 这是乡村的沉默</p> <p class="ql-block"> 这是沉默的乡村</p> <p class="ql-block">  据老辈人讲,五十年代,村人为开拓村土,曾在村东一带开道,施工中,曾刨出一个硕大的圆形土球,将其碎裂之后,里面竟淌出了暗红色的汁液。村中老者见状大惊,说此物乃为龙心,斩断了龙心,村子的祥瑞之气也就不保了。果然,一语成谶,村庄自此以后,日渐凋敝。村人们为离开此地殚精竭虑,一家一家为谋得更好的去处煞费苦心。每当村庄上空偶有飞机掠过,村人便争相仰望,那会子,房舍简陋,心也简陋,天上的飞机代替外面的世界撩拨着我们走向复杂,于是,不断有人离开,一旦离开,就不再回来。</p><p class="ql-block"> 我是十岁离开家乡的,跟随父亲举家进城,所以对于故乡的记忆并不深厚。毕业后回乡教书,心境却无半点亲切。昔日用功读书,是为了离开这里;而今读书归来,又回到原点,心中苦水横流、压抑难当。九年后,我才得以从乡村挪到县城,身在乡村,却与乡村隔膜,一颗被乡村寂寞浸泡至肿胀的无望之心,即使在城市,注射进了饱满的喧嚣和缤纷之后,也没有得到彻底的疗治。故此身在城市,又与城市隔膜。再听心吟,没有绝对的高贵,也没有绝对的卑微,当心是一滴水的时候,就作为一滴水活着吧!那些由欲望而滋生的彷徨、迷失和虚荣,都会随着时光流逝而得以某种释怀!时间过了,爱恨也就散了!!</p> <p class="ql-block"> 老槐树下</p><p class="ql-block"> 都是往事依依</p> <p class="ql-block">  久别故乡之后,再回故乡,故乡便重生出了一种事过境迁的美感。尽管它已在时代的洪流中进入了暮年,村人更是不假思索地抛弃了它,而今,村中剩下的只有三四十个行动不便、难以颐养天年的老翁和老妪了。散落在各处的一孔孔土窑,了无生气,各处通道空无一人,整个世界一片死寂。</p><p class="ql-block"> 回乡的我们,惊醒了村庄的睡眠。缓缓爬上一处土坡,便来到了堡门,原先此处的一堵照壁纹花庄重,样貌古朴,还有坐台供人休憩,是我童年中最为钟情的玩乐之所,可惜在1982年的一场龙卷风中轰然坍塌。后村人集资重修了新照壁,新则新矣,却无生气和灵魂,村人也就渐渐冷落它了,只集中到灰渣圪垯的大槐树下做活唠嗑。不过如今这棵百年老槐,已然枝疏叶落、气息奄奄,也许唯有它对这一方水土情根深种,要以一种生死相依的方式,来哀悼乡村的凋零吧!</p> <p class="ql-block"> 土洞里</p><p class="ql-block"> 有我童年的别有洞天</p> <p class="ql-block">  越过堡门,穿过土场,便进入到了我家的两进院落,十一眼窑洞尽收眼底。故园苍凉,旧阶生苔,荒径难觅,一派凄清。高抬腿跨过二门门槛,却见门槛前的两只小石狮眉眼已缺,大门二门的门匾也杳无踪迹。把满院密布着的蓬蒿踩在脚下时,往昔回忆蓦地站了起来,招摇着向我扑过来。</p><p class="ql-block"> 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曾合住过的三眼套间里,似乎又准时奏响了每日的锅碗瓢盆交响曲;我在西窑的一处边窑出生,哭声从纸糊的窗棂飞出;二门的高门槛毫无怜悯地绊倒了我,我的两颗门牙便是它得意洋洋的战利品;满天晴朗的日子里,我枕着敏敏草,欣赏狗狗花;我第一次爬上了西偏院的一棵歪脖子枣树,欢呼雀跃;和兄弟姐妹骑着树杆子玩过家家;下雨天踩着摇摇欲坠的土墙练胆量,吓哭了劳作归来的妈妈;八岁的肚子痛,痛到求生不得,后以吐出了一条活灵活现的红色小虫子作结;一生被病痛所困的奶奶满怀戒心地关上门清洗她的三寸金莲;姐姐淘气地把水牛塞进了鼻子里,哭着叫骂每一个帮忙取水牛的人;二哥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地窖里,我哭得撕心又裂肺……这些往事,其实就像鬼圪针一样,不知不觉就粘在了衣袖、裤脚上,甩也甩不脱,理也理不清。当我竭尽全力成为城市的一份子时,才开始用另一种眼光和另一种心情,回味这些过往。也许人只有在彻底离开一桩物事之后,才能久久怀念它!</p> <p class="ql-block"> 回家的第一道门</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回家的第二道门</p> <p class="ql-block"> 旧家难回</p> <p class="ql-block">  每年的回乡之路,都由父亲领队前行;每年的思乡之情,都由父亲领衔抒发。父亲越老,就越是眷恋故土;父亲越闲,落叶归根之念就越发炽热。一个人总想在长途跋涉之后,再回到起始的地方,以完成人生章节的首尾照应。对我而言,已无法在物质层面,甘心情愿地把故乡拥入怀中。我的故乡,当初自生,而今自灭。它苦,它笑,它沉默,都没有任何目光来抚慰和触摸它了,失去了目光滋养的每一个乡村,都将百无聊赖地黯淡下去,都将摧枯拉朽地沉沦下去。故乡,求之不得、得之不求的故乡,在我心中,演变成了一种永恒的文学表达,我只能将它搂进心中,用来缅怀一条河流的尽头,用来纪念乡村叙事的终结。</p><p class="ql-block"> 故乡,是我人生的第一次遇见。遇见,而后告别,经历身外事、众生缘之后,无论是否喜乐圆满,我都无法再和故乡结束。时间,最终让深的东西越来越深,让浅的东西越来越浅。我的回乡之旅渐渐成为必须,在这里,我一次次辨认出自己最初的摸样,那是一个还未被社会和世俗沾染的女孩:情热如婴孩,真挚像诗情,贞纯似天使。我无比怀念这样的我,在我的双脚背离了我的故乡时,反而在精神上寻求对于故乡的失而复得。青春早已散场,故乡永在心中!!</p> <p class="ql-block"> 石磨之下</p><p class="ql-block"> 皆是幽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