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隆冬季节,凛冽的老北风从山谷隘口,从平缓的旷野处呼啸而来,簌簌抖落的树叶被凌厉的狂风卷起飘向好远。残裂的枝桠已被风使劲地撕拉开,形成了道道断痕,仅差那一线便会自行断脱,而那些已断裂掉的,已被被狂风重重地扫落,横亘在路旁。</p><p class="ql-block"> 莽莽榛榛的草木树林,原本的葱绿,那盎然的绿色,现已衰微的枯萎泛黄,莽莽苍苍的大地,被薄薄的寒霜覆盖,看过去仅留下视觉上的那处莽莽苍白。白茫茫的旷野、山峦、冻裂的田土、沟垅、全都蒙上了显而易见的的沉郁苍凉。</p><p class="ql-block"> 尽管凛冽的严冬,已颤颤巍巍的从风雪中缓缓流过,大寒后天气仍很寒冷,但寒风下的那丝温韵,不经意时会徐徐地拂来,空气中渐渐地嗅出春的气息,嗅出一许淡淡的清新,嗅出蕴含着春的馥郁芬芳。</p><p class="ql-block"> 每逢旧历年,临近年关,过了腊月二十四暨农历的小年,年味就愈发浓了起来。无论官绅士族还是普通人家,大户也好,小户也罢,全都忙碌起来,豪门富户自然要挥霍千金,大张旗鼓的去购办年货,喜庆热闹的过个吉祥年。而捉襟见肘的小门小户,此时也得舍去一年下来所积攒的那点零散银钱,量力而行去购办该购的年货,再不济也得过个年,常言说的好,即便是要饭的乞丐,那些居无定所,河里洗澡庙里歇的人,不也得有个年三十。</p> <p class="ql-block"> 那年的腊月二十四,正是农历小年,天寒地冻的天气,原本以为我能侥幸逃脱,能轻松的避居一隅,不会辛苦在外,历经风寒之苦。呆在陋舍,尽管稀疏的片瓦,那缝隙处,寒风仍会“嗖嗖”的穿过,相比较,比置身于旷外,栉风沐雨的,在凛冽的寒风中被冻的悚悚发抖,不知该好上多少。</p><p class="ql-block"> 集体化时期,即使农闲,哪怕寒冬腊月,也不会真的让你好生闲着,闲了会使其生懒、生出毛病来,不合常理,也不合常规。唯有不停的操劳,不断的忙碌,忘我的劳作,方彰显得生气勃勃,彰显出生命的强盛,生命的活力来,日子才有奔头。于是,公社摊派工下来,任务急忙派发,从村落邻近几里外的山坳处,长达几里的那条路段,原有的机耕道需重新整修,全队劳力都齐崭崭的上工地,哪怕有一搭没一搭的,搁在工地上去慢慢的磨工也行,忙碌总比闲着强。</p><p class="ql-block"> 全队劳力都颤颤巍巍的伫在工地上,老北风凌厉的从山坳豁口处‘’飕飕‘’地刮着,风冷冷的从脸颊上掠过,像无数颗沙粒在重重地敲打,冰冰冷冷且生硬地在脸颊上摩擦,被蚀骨的老北风如刀削般切来,脸颊都近乎有些麻木了。</p><p class="ql-block"> 如此恶劣的天气,姜庚极不情愿地上了工地,尽管慵懒无力地来了,但精神上仍萎靡的很。还有几天他兄长会探亲回家,说是要在家里好好过个春节,来信说可能在明年或春或夏秋,嫂子会随军出去,在当地安排工作,由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吃商品粮。捧着信笺,姜庚既高兴又犯愁,心情郁闷无比。</p><p class="ql-block"> 因冷,我只能跺着脚赶紧活动身子,挥甩了一阵胳膊,用锄头狠狠地挖了一阵山土,工地上只有热火朝天地干,锄镐不断地挥舞,才不会冷的难受。为抵御严寒。因此更多的人则是大筐小筐的装着土,挑的挑抬的抬,争先恐后的忙个不停,一个时辰下来,很快拓宽了一大段路面。</p><p class="ql-block"> 憩息片刻,队长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并时不时的与姜庚聊着,这位土改时期的老党员,种了一辈子田的农民,是看着他出生及长大的上一辈人。那满是皱褶的额头,因饱受风霜侵袭,每道褶子都镌刻的很深,浸染上风霜日晒时所遗留下的那抺古铜色,黝黑的肤质使纹理更显粗糙,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上许多。虽说他刚年过半百,并不是老态龙钟那种,可相貌不亦如此,极具欺骗性。</p><p class="ql-block"> 他吐了一大口呛人的浓烟,瞅着烟雾散去,旱烟味的那股辛辣,痒痒的刺激着喉咙,他不禁干咳了起来。稍稍平缓了一下,然后不急不慢地说道“我说庚伢,今年春节你哥会回家吧,为迎他回来,你娘说就在这两天会杀头年猪,好好团圆过个热闹年。宰杀手续办好了没有?宰杀那天记的给我留几斤肉,还有下水,膘要好点。”“宰杀手续我通过关系早就办好了,肉的事,我会亲自去办,包准满意。”姜庚很乖巧,讨好似的说,队长颔首点头,很滿意该说法。</p><p class="ql-block"> 接着队长又以关心的口吻,用长辈口气询问“听说你个人的事又黄了,你娘亲说,与你相好的姑娘缘份没到,走不到一起了,你放弃不下,心里难受……”队长在旁不断地唠叨,姜庚却没吭声缄口不言,气氛略显沉闷。他勾着头使劲地撇向一边,脸色微变,尽管有些愠怒,但收敛的快,看似庸容平和,表面上风轻云淡的,其内心却充斥着极度的愤懑与不安。“不知你想过没有,你还年轻,路很长,你是大队支委,民兵营长,凭借这些,或许,当然我说的是或许,人生际遇谁能断定,倘若紫气东来,鸿运当头时,还在乎个人私情,还去计较这些,有点出息好不?”队长慢悠悠地说,话虽不多却字字珠玑,融融地贴着耳畔,他听的心花怒放。如醍醐灌顶,宛若从山林间的沟沟壑壑,从九曲十八弯的幽境之中,从一时的迷途下,竟徒步走了出来,他清醒了,也终于明白了,觉得为情所困,为私情而颓废,那不是他应有的作为,不应如此。</p><p class="ql-block"> 他精神为之一振,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队长连连作揖似的说“谢了叔,我不会再萎靡不振,谢了,谢了……”</p> <p class="ql-block"> 小年过后没两天,姜母左盼右盼的儿子,终于探亲回家,老人很是高兴,笑的都快合不拢嘴了。她那引以为傲的儿子,终于风风光光地回来,他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老太太的虚荣心,该不知又膨胀了多少。但凭他目前所荣膺的官阁层级,令人惊羡的地位,该身价,还有这张烫金的名片,放在当地,也算是一大奇景。偌大的一个乡镇,唯独出了这么一个,堂堂正正的,某军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现服役某野战部队医院,任正营职军医,其级别竟比乡镇的那些头头还高。这在当地十里八乡的,在众多的乡邻面前,足以惊煞一片,尤其惊羡这些淳朴乡民,一双双颇为痴迷的眼球。</p><p class="ql-block"> 姜家定了今天宰杀年猪,队长早就作客姜家,他及早登门。我也去了姜家,因两天后我准备回家过年,临行前刚好稍上几斤肉,单为这事,我匆匆而来,还没进屋,就远远听见一阵爽朗笑声,队长谈笑风生正聊的欢实。</p><p class="ql-block"> 我第一次会晤他兄长,当时我仅十六岁多点,下乡未满一年,从表面上看还是稚气未脱的毛头小子,走到哪都是极不显眼,放在人群当中,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可有可无的那类人。我不善言辞,更不善与那些在阅历上,或年龄上都要胜我一筹的人,去虚以委蛇的应承。此次登门,其时心里还着实地像敲着小鼓,小心脏“咚、咚、咚、”地直跳。</p><p class="ql-block"> 姜庚很客气地打着招呼,并向他兄长简略地介绍了下我,我腼腼腆腆害羞似的笑了下,便随口说道“听庚哥说他兄长探亲回家了,我早就想过来看望,好歹也算是半个乡亲,乡情所系,理该如此吧。没曾想,又赶上府上杀猪,算是籍口看望实则打扰了。我着实想买几斤肉,捎带回去过个年,这不给你们添麻烦来了。”这时姜庚嫂子很客气地把茶递上,满脸堆笑乐呵地说“哎唷!没想到小兄弟你这张嘴还真会说话,什么讨扰不讨扰的,不就是想称点肉带回去嘛,又不是不给钱,可话说的却如此见外,再往下说,似乎我们真的不近人情了。”队长在旁紧拽着我的衣角,忙递上眼色,故沉下脸说道“还不上去赔礼,给嫂子认个错,要过年了,还不说些讨喜的话,瞧你这张破嘴,话嘣出来就没句好听的。”我故作尴尬,双手作揖,极认真的赔礼,嘴上说道“见怪了,你看我贫的,着着实实该讨打认罚……”直逗的他们忍俊不禁地笑做一团,仅几尺见方的房舍内,充斥着浓郁的喜庆。</p><p class="ql-block"> 随后姜庚的兄长像过堂似的诘问了我一番,上几代,下几代,当然我没有下几代,仅仅是十六岁多点,哪会有如此多的代。但凡一切,里里外外我应知道的,他都盘根错节的深刨了一遍,呈堂证供,该说的及不该说的,当然,我全都没说,整个流程极为严谨,一整套下来,只差画押具结了。于此,对方仍不满足,还很执拗,最终我还得按要求,再拿腔拿调地叙述一番,口若悬河,旁若无人的叙说,凭借落落大方临场发挥,但否能入他们,尤其能入姜庚兄长他那别具一格,狠辣,谋事很深及闪烁睿智的法眼,不敢说行,或不行,但赢的一声赞许,也算是烧足了高香。</p><p class="ql-block"> 率先开口的是姜庚的嫂子,她拍手笑道“小兄弟果然满嘴油滑,滴水不漏说话占尽了先机,不愧是知青,城里来的见识多了,还练就了这张嘴,有趣,真的有趣……”</p><p class="ql-block"> 说起姜庚的嫂子,单从她的姿色,螓首眉黛,明眸皓齿的,还真挑不出半点瑕疵,其身段窈窕,匀称适宜,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在此方圆几里,附近的乡镇,如此多的村姑秀女当中,也算是不折不扣的绝色佳人,饶是如此,才有幸被姜家看上,锐变为姜家的媳妇。</p><p class="ql-block"> 此时,她扭动盈盈一握的细腰,晃悠着翘挺的臀部,搔首弄姿的好一番表演,其一颦一笑,酥入到骨子里的嗲嗲声,乍一听,全身心不由然的都会瘫软掉。那媚态自不用说,其风骚入骨,这绝对是媚惑诱主的性感尤物。</p><p class="ql-block"> 她心情好,过完十五出节后,少则几月,多则半载,就会随军去了,辞离这穷乡僻壤,身份陡然转变,其身价也随之抬高,为此,她焉能不喜,焉能不狂。</p><p class="ql-block"> 姜庚却喜忧参半,喜则嫂子随军走了,腾出了他们婚后所占用的住房。以往他受住房牵累,几次相亲均无疾而终。即算是上次,也是有史以来相处最长的一次,但也不过是僅僅半年之久的时间。看似镜花水月,可遇而不可求姻缘,一次次擦肩而过,他既哀怨又备感无奈。情事攸关,看似悬而未解,破局极难,长吁短叹,慨叹不公时,哪曾想他一觉醒来,竟不费周章则如此轻松的解决了。忧则因大嫂一走,少了兄长的那笔俸禄寄回,真金白银没了,一笔不菲的损失,他想想都觉心疼。好在队长循循善诱地开导,拨开迷雾似的启迪了他,常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要改变处境需靠自已,人穷不可志短,经济上更不能依赖别人,即便是兄弟也不行。 </p><p class="ql-block"> 他坚定了认知,卸下了患得患失的包袱,经过队长的如此点拨,其内心敞亮多了,豁达通透,仿佛一条金光大道铺设在了眼前,沿着这大道他会坚实的走下去,一步步地走下去,相信总有逆袭的那天,乘风破浪潮头立,扬帆起航正当时。</p> <p class="ql-block"> 时光流转到一九七零年腊月二十六日,全队劳力顶着寒风在工地上忙碌了两天,那条简易的机耕道,几千米的路段也简易地修整完,才刚刚从工地上撤回来,凛冽的寒风就在当晚整整的呼啸了一夜。</p><p class="ql-block"> 清晨,灰蓝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雪花,漫天的冬雪,正纷纷扬扬地飘洒着,絮絮雪花在空中尽情地飞舞,几个时辰下来,村落那些熟悉的景色已骤然不同,田间地头,沟沟壑壑,那些蜿蜒小径,其僻壤处全都被大雪覆盖。皑皑白雪,银装素裹,莽莽山河宛若坠落在洁白晶莹的童话世界中。</p><p class="ql-block"> 年越来越近,只差三天就大年三十,似乎已嗅到那一丝淡淡的年味。尽管隆冬寒彻,大雪纷飞,人们仍起的早,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才松闲了几天,罕见的没有出工,都龟缩在家忙碌着置办年货及除夕夜的那桌团年饭。其所谓的年货,都是生产队地里种植的土副产品,自家饲养的鸡鸭禽类,或从肉食站购买的那几斤计划猪肉。</p><p class="ql-block"> 农户家庭的炉灶内,正飘来一缕缕炊烟,每家每户正架起铁锅,用锅铲不断地翻炒花生或自制的红薯干片。香味愈来愈浓,旁边围绕着他们的孩子,年龄上虽掺杂不齐,那双骨碌碌的眼睛却在不停的转动,目光始终聚焦在那口大的铁锅上,看着翻炒的食物,香味飘逸,诱使那张张菜青色的脸上,露出那急不可耐的神色。</p><p class="ql-block"> 他们知道要过年了,盼着这天,不就是盼着年味时的浓郁,盼着过年时的喜庆洋溢,更无非是盼着一口下去能嘴角溢着油汁,这酣畅淋漓,吃在嘴里既香辣又鲜韵的味道,那年景,唯有过年时,才能盼来这种别有的韵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雪还在下着,纷飞的雪花覆盖着乡间幽径,绒绒的积雪越堆越厚,踩过去早就深过了鞋面,我吃力地走着,前方白茫茫的一片,根本辨识不出路径,全靠自身对该路径的熟悉程度,随着感觉一步步地涉过。</p><p class="ql-block"> 回家过年,游子急切归家,那份心态犹同归巢的倦鸟,扇动着疲惫的翅膀“啾啾啾”地归来。我提着从姜家购买的猪肉及队上分发的过年物资,急切匆匆地回家。</p><p class="ql-block"> 回家过年,这是我离开父母后第一次从外归来,从乡间走来,有说不出的感伤,说不出的滋味。乡梓故土,乡愁悠悠,乡情浓浓。有道是: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p><p class="ql-block"> 雪花飘落的更远,思乡的心情更切,茫茫原野中的苍穹大地,那渐行渐远的茅舍篱笆,千家万户的缕缕炊烟,更兼翻炒花生时的那许香味,油汁淋漓时那番别有的香辣鲜韵。</p><p class="ql-block"> 乡下的年味虽淡,淡的无以为继,但再淡也是年味,也是众多农户乡亲们,对辞旧迎新时那份喜悦,也是对新年的那份祈福,那份来自内心的由衷祈福,祈福新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