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一场风月腐骨

烈蜜

还是那条老街，换鸡蛋的，卖棉花糖的，卖松紧带鞋垫的，裁缝店，小饭庄…他第一次牵我的手，穿过繁杂，落座在一个小吃摊前，大铜壶冲了两碗热腾腾的小米茶汤，茶汤上面洒了红糖芝麻花生核桃粒儿，他一边招呼我，一边把自己碗中那些小珍馐往我碗里舀，只为多觑我一眼。我懂，回了他一个薄如蝉翼的笑。不觉暮色如金，老街铺锦，全全是我们俩的陪称。 初萌爱意，多巴胺如缕，漫出百骸，自由的生长！他具备一种令女生极为着迷的磁感，温良谦和，清澈智慧。 出行还是自行车的年代，我们的边陲小城更为滞后，大街小巷常常能看到，三三两两小男骑着自行车生驮着小女生一脸幸福的模样。 他买了出租车，拉着我融入街市琳琅车水马龙，经过小桥流水人家，穿过风吹麦浪田埂…清风飒飒掠过车窗，绚丽的红尘一一打眼而过，仿佛要与他一直行至天荒地老，豁然觉得在这凡俗的人世格外超然。 有了出租车他变得忙碌，总是晨迎朝阳暮赶星月的非常辛苦。还要留出空隙去找我，还会生出一些话来，我要赶快赚钱，我要娶你。话来的猝不及防。第一次听我不做答，但我的心是欢喜的；车中一片芩寂，即便两两缄默，也有一种神识相泯撞击出的玄美。亦如，我穿着素色裙衫在风起的草原狂奔，肆意欢笑，像一支快乐的格桑花，我的长发裙衫飞扬，像随时要乘风而去。他前世今生从未离开过，在后面一直追，像要抓住一个顽皮的小孩…… 我是世间的寄居者，不谙世情，不会观色，似一只卑微的蝼蚁。很小的时候，我就渴望摆脱这种寄居的生活，我反抗过挣扎过，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 遇到他，隐隐感到我的灵魂可以歇一歇了，寄居的日子要结束了。他会带我远离苦厄，给我另一种活法，三生三世，桃花晏晏。 生命来的如此神奇，是阳光普照大地的碎芒，是江河奔涌的微粒，是草草木木的勃发，是千千万万个刹的凝结，一个人是属于天地山河，而不是属于某个人。可是这众生啊！染了世间的烟火气，偏偏欢喜一场风月腐骨，却要放下万生给予的真如。我亦如此贪痴均占，一脸傻恬还执拗的很。 浮生涤荡，我曾与多少众生擦肩，终于遇到一个人，他深深的疼爱让我如沐春风。 夜里我做了长长的梦。 圆月极大总是两个，一个挂天一个落海，一个静谧一个波动。黛海微澜，浪涛闪闪，粼粼，滚滚…我乘槎于海，逐浪前行，漫无目的独自飘荡，不恐惧不挂碍。海风一阵阵淘气得很，吹湿衣袂发梢，却吹不落我满身月华。忽有良人唤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可与我乘船共饮。”他立于船，手握悬瓠，清俊的体魄被皎月裹了一层银边，像落入凡间的谪仙。我心泛涟漪，却一脸平静。答应没答应我忘了，只是两个月亮心有灵犀般共同映出一幅剪影，一片海一支船一双人。那双人从古论今，把酒言欢，潇潇洒洒，风月无边是醉乡，星辰也醉了。梦醒时想不起良人的模样，只记得梦中那副亦沉亦柔的烟嗓像极了他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上他了，他的悲喜都会随即传染给我。他讲开心的事，我会咧着嘴笑；他眼中有泪光，会立刻晕湿我的眸子，四目相对虽不言语，却心疼入骨。 无来由的我开始喜欢研究女红，已经是子时了，我还在熬油点蜡为他织着毛衣，任食指被针尖戳的又红又肿。我把齐耳的学生头扎了一个短短的马尾，希望一夜醒来就可及腰。 吕祖庙的香火极盛，烛火摇曳泛着跃动的暖红萦绕神殿。我匍匐于佛陀之下，在梵烟缭绕中，一遍又一遍祈祷，愿他所行顺达，福乐长年，与之从韶华到迟暮的每一天都是吉日，愿我们的情缘不流于声色利诱，是共赴清澈与喜悦的生生世世。这种祈祷一直延至今时，应该是我有生之年吧！ 我能为他做的也就这些了。 这是一段豆蔻极盛的岁月，恍如昨日，忆起之时泪盈于睫。 多年后明白，爱不是眼前的风月，爱是一种深刻长久的践行。年少时的爱人，不见得是你一生的良配。 还好啊！我们没有走散。 一样的月光，一样地照着包克图。我再不是倔强的我，却还是那只飞蛾。燃尽虚身，只要对方眼前明，一世明，眼前暖，一世暖。 贞静如我！应验了那句话，“既许一人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生活是量力而行，而我却将余生倾付。内心海沸山摇的夜一层层崩塌，醒来又是一个若无其事的晴天。湮灭到重生仅仅一夜之间而已，再深的伤痛都要好好活着，然后为别人投去温暖的目光……我这婆娑一世慈悲且深情，愿只愿生时安，走时轻。 我喜欢离群所居，又不得不亲近这凡俗的人世。市井长巷有我和小贩抠斤算两的身影。互联网上我缜密地赚着份子钱，一边又冲进厨房叮叮当当为爷俩做了香喷喷的饭菜，我为我的分身术沾沾自喜。矮窗下我们的小家，安闲自处饮茶、翻书、冥想，心像一朵薄云飘在蓝莹莹的天空自由自在静美怡然……我爱我们的小家，超越了我的生命。 又一个春至，迎来次第花开，开在无边身体里，芬芳潋滟了生命里每一个珍重的时刻，为这一刻我悄悄拭去眼角新鲜的泪痕。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