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在酉水

南琴北音

酉水， 千回百转， 穿行于湘西武陵山中。 它汲取崇山峻岭间雨露， 携带湘楚大地的魂魄， 温婉而野性， 灵动而倔强。 一路轻歌曼舞， 一路披荆斩棘， 流入沅江、洞庭， 汇入长江、大海。 酉水浸润之地， 滋养了土家苗家山寨， 洗净了凡间尘埃。 它是琼浆玉液的大写意， 是天地凝露与精华。 它日夜奔流不息， 将一个又一个古镇， 留在两岸边， 串起土司城、王村、惹巴拉、里耶、洪安、茶峒…… “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 沈从文先生笔下的酉水如此透明。 “酉”字释义是酒器，甲骨文是一只酒坛，酉加三点水为酒。 醉在酉水边。 正如宋代大文豪欧阳修所感叹：“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清晨，吃到了老长沙皱纱馄饨——皮薄如皱纱，色香味形，唯美。 朋友开车，开启酉水沉醉之行。 湘西永顺县两岔乡河边村，一桌丰盛的家乡菜，朋友的妈妈特意从长沙赶去操持，是对我们特别真诚的款待。 含一口酿米酒，吃一片土腊肉，原香绝配，如痴如醉。 刚从山里采回的枞菌，凝山水精华，鲜美柔滑，彻底征服大家的胃。 晚饭后散步，满目青山中一片流动的绿，朋友介绍，这是酉水上游的最大支流——猛洞河。 “家乡有条猛洞河 唱着一支神秘的歌” 如果你不记得这首歌，应该知道猛洞河漂流吧？ 想象中的猛洞河，那样神秘，如漂流地那样有激流回旋，就是没有想到她是这样娴静而普通。 不期而遇的猛洞河，仔细打量时，又觉得不普通。 你看她云霞出水，波光粼粼，依偎青山，静静流淌。太美了！ 出门在外，陌生的地方会有新奇感，但陌生的地方只要与你有某种关联，比如你的亲人来过，你在文学作品中读到过，都会唤起一种叫亲切的感觉。 村里的孩子正在河里嬉戏快乐着，其中有一女孩，水性极好，看她扎猛子和各种游姿，如浪里小白条。 她叫二宝，第二天陪我们游玩，让我们真实感受到这活脱脱的小精灵。 湘西少女二宝，穿上校服，拿着手机，和同学一起上学去时，看上去和城里的孩子毫无区别，但是，她打着赤脚往河里扎猛子、与我们一起游玩时天真无邪的样子，又与城里孩子区别非常大。 丹霞流漾，璀璨而即逝，美好都这样…… 清晨 望山 山在云雾缭绕间 像神的思绪 万千 一阵幽香袭来，才发现置身高大的桂花树旁。 桂花星星点点，藏在绿叶中，香气却沁人心脾，真乃花中谦谦君子，一点也不招摇，难怪诗人李清照说它是“花中第一流”。 “敛晴烟。桂花如水轻寒。” 目光回到朋友家的院子，真是饶有野趣，花草随风摇曳，而蝴蝶却静静呆着，家什物件随意搁置，全无刻意的痕迹，美得自然又舒适。 一边享受寒菌鸡汤面，一边抖落头发上的桂花…… 感觉妙不可言！ 老司城，历宋、元、明、清四朝592年，六百年历史，是西南地区最大的土司政权故都。 它见证了土司制度从萌芽至衰亡的全过程。 我见证了那些看不见、也无法说出真相的往事废墟。 中午吃的这道菜叫腊肉烧鳝鱼，鳝鱼的滑嫩与腊肉的嚼劲组合，感觉很奇妙。 王邨，因为一部电影《芙蓉镇》而闻名，又因这部电影而失去名字。 大门上好好一幅对联却无法好好让人欣赏。 这是一所有两千年历史的古镇，始于西汉时期，因得酉水舟楫之便而繁荣，有湘西“四大名镇”之美誉。 上通川黔，下达洞庭，所以有“楚蜀通津”之称。 细看岩石上题字，竟是江南才子唐伯虎。 　　 古镇见得多了，但河水穿行于镇上，瀑布挂在镇边，这样的镇子不多见。 从瀑布后穿过，感受水帘的洞。 真是绝美的古镇。 青石板台阶向下直通码头，直达酉水河边。 正斜阳，酉水金波荡漾。 好一幅自然风情的画廊。 沿青石板路向上，就是王邨古街。 来芙蓉镇，必须品尝米豆腐，其实，世间的米豆腐都是一个味，刘晓庆米豆腐不过就是一噱头。 倒是这些时代的印记总会唤起人们的遐想…… 而这条标语又把我们拽回当下。 傍晚，镇上彩灯炫目，叫卖声、油烟味弥漫着，打破了王邨宁静自然的状态，消解了王村审美意义上的价值。 这景观，像一位淳朴的村妇化上了浓妆。 芙蓉镇在追赶现代化中，失去许多原汁原味的东西。 我还是认可李泽厚对美的定义：“美是自然。” 那个绝世美的王邨虽然还在，可是被过度雕饰了，像是历经风霜的土墙被贴上花里胡哨的墙纸。 洗车河发源于龙山县境内，是酉水的又一条支流。 “洗车河”源于土家语“草河”的意思，因河畔多青草而得此名。 河水像一块碧玉，看上去纹丝不动，它是怎样流入酉水的，不知道。 一座建于乾隆年间的风雨桥横跨洗车河上。 风雨桥头的东平街，青石板铺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村街市，没有灯红酒绿，只有绿水青山。 惹巴拉，位于洗车河与靛房河交汇处，由彭家寨、惹巴拉、梁家寨三个土家族村寨构成。 三座古村寨由一座Y型风雨桥连起来。 风雨桥兼具三个寨子交通要道和新闻中心。 站在Y型桥上看见的还是那块碧玉——洗车河，它最终会流向酉水。 八面山——土家人的圣山，坐落于龙山县里耶酉水边，当地民谣唱到：“里耶有座八面山，两头尖尖像条船，西边紧靠四川省，东边下山是湖南。” 八面山四周悬崖峭壁，从山上往下看，绝壁千仞，让人胆寒。 这里曾是湘西土匪盘踞之地，山上有个洞叫燕子洞，是土匪的巢穴和指挥部，仅有一羊肠小道可进出，易守难攻。 湘黔渝交界武陵山脉深处，土匪及国民党小股残余势力企图在湘西八面山顽固抵抗。 1950年1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47军第141师在里耶县八面山进行剿匪战斗，全歼这股土匪。 电影《湘西剿匪记》就是根据这段历史写成的。 现在，这里正在进行旅游升级改造，是夏天纳凉避暑的好地方。山上地势开阔平坦，牧草丰茂，牛羊成群，有“空中草原”之美誉。 里耶古镇坐落于八面山下酉水边。 战国时期是楚国扼守蜀楚通津的军事重镇。 秦国攻打楚国就是从陕西、湖北进入湖南湘西里耶，顺酉水而下进入洞庭湖的。 秦时明月犹在，酉水缓缓东逝，里耶古镇尘封在历史中。 这个镇子给人的感觉幽静又干净，四处清清爽爽，与芙蓉镇形成鲜明反差。 粉店里遇见一位九十岁老人，面容白皙，衣着整洁，说一口好听的西南官话。 路边晒的叫糖山散米，晒干用茶油炸一下，非常香脆。 徜徉于此，非常惬意。 里耶古镇背靠八面山。 面临酉水河。 龙山县与保靖县傍着酉水，隔空相望。 2002年，里耶镇出土38000多枚秦简，数量是此前全国发现秦代竹简总和的十倍，总计20余万字。 秦简是当时留下的档案文书，内容涉及战国至秦代湘西乃至更为广泛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社会生活诸多方面。 学界认为它是继秦始皇兵马俑之后秦代考古的又一重大发现。 中国当代著名画家、书法家黄永玉为“里耶秦简博物馆”题写馆名。 这枚秦简记录的乘法口诀表，是我国发现最早、最完整的乘法口诀表实物，距今已超过2200年，比西方早了600多年，秦简乘法口诀表改写了世界的数学发展史。 古人计算是从“九九八十ー＂倒数，所以得名“九九表＂。 秦代公文与现代公文的比较。 从秦简博物馆出来，走在新建的防洪堤上，眺望远处，山、水、古镇融为一体，一览无余。 我庆幸自己来得是时候，这里的故事都没有错过，而这里的游客还没有到来。 沿酉水行走的最后一站是茶峒，这个沈从文笔下美丽的边城小镇，有着最美的风土人情和最纯真的爱情故事。 茶峒镇位于湖南省花垣县西部， 2005年，因为小说《边城》，茶峒镇改名边城镇。 茶峒地处湘、黔、渝三省交界处，石碑两边及河对岸分别属三省管辖，有一脚踏三省之称。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边城》 “小溪既为川湘来往孔道，水常有涨落，限于财力不能搭桥，就安排了一只方头渡船。”——《边城》 “渡船头竖了一枝小小竹竿，挂着一个可以活动的铁环，溪岸两端水槽牵了一段废缆，有人过渡时，把铁环挂在废缆上，船上人就引手攀缘那条缆索，慢慢的牵船过对岸去。”——《边城》 来茶峒，必须要体验一下“拉拉渡”。 现在的“拉拉渡”不用手拉了，老船夫用一根带凹槽的木棒代替手向胸前牵拉，渡船就徐徐向前进。 对岸是重庆秀山县洪安镇。 上得岸来，但见一座碉堡似的建筑，上面写满了标语，感觉好有年代感。 刘邓大军进军大西南就是从湖南茶峒进入重庆（原来的四川）洪安。纪念馆没有开放。 第二野战军司令部驻扎在原来的一所银行里。 洪安街上来回走一趟，二十来分钟，又坐拉拉渡返回茶峒。 青石板巷子里，《边城》中描写的茶峒，是一处自然风光秀丽、民风纯朴的世外桃源。 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 酉水，凉风习习，米酒，醉甜醉甜。 世界也许走得太快，时间却为这遗世独立的小镇而停留！ 远处的白塔亮灯了，翠翠和黄狗还在等着傩送，而天保却永远回不来了。 作家汪曾祺评价小说《边城》：像一篮新摘的烟台玛瑙樱桃。 是的，我感受到了，沈从文用优美的语言描绘的边城有着自然之明净，人性之光辉。 而当我站在茶峒的古渡口时，能感受到比小说更鲜活、更容易触摸的乡土乡情。 最后，说一个与酉水有关的典故。 成语：“学富五车，书通二酉”，此中的二酉，指酉水与酉溪汇合处的二酉山。 　　相传秦始皇“焚书坑儒”时，朝廷博士官伏胜冒着生命危险，从咸阳偷运出书简千余卷，辗转跋涉，藏于二酉洞中，使先秦文化典籍得以流传，二酉藏书保护和传承了中华五千年文明。 后人将读书甚多，学识丰富的人比喻为“书通二酉”。 　　没想到，酉水在即将汇入沅江的时候，为自己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一条有典故的河…… 　　因为时间有限，只有下次再来朝拜二酉山，这座被誉为“文化的圣山”。 酉水之行， 且行且醉， 醉看山间明月， 江上清风。 　酉水之行， 且醉且行， 行在秦汉历史， 古镇烟云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