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巧手

明眸善睐

失去亲人最痛苦的

不是失去的那一刻，

而是日后想起她的每一刻……

　

　2022年的春节，是我永生难忘的一个年。这个年，失去了我最亲的人，那就是我的妈妈。

妈，您这一走，天上人间，我们母女再不能相见，我成了没妈的孩子，您可知道我有好多的知心话想对你说，我有太多的事情要为您做，妈！您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痛吗？妈！没了妈的年您让我可怎么过呢！

好久，好久，一直想写点文字怀念妈妈，却一直迟迟不敢动笔。一拿起笔便是泪流满面。环顾四周，家里变得空空荡荡的，老爸悄无声息地坐着，客厅的那个缝纫机孤零零的，再没有了妈妈的身影……

这台陪了妈妈近50年的缝纫机，显然也老了，踩缝纫机的哒哒声伴着时光飞逝，无情地把生活的画面匆匆翻过，一帧一帧都成了永久的过去。这台缝纫机伴随了妈妈难忘的岁月，也承载了我们许多往事的回忆……

妈妈是出了名的巧手。从少年到老年，从青丝到白发，妈妈辛辛苦苦缝缝补补，一针一线一朝一夕。那一件件精心制作的鞋衣，承载的是妈妈满满的爱。

小时候，每年过年，妈妈最先想到的就是给我和弟弟做新棉鞋。这需要耗费她半个多月的夜晚时光。搓麻线、打袼褙、纳鞋底、做鞋帮、滚鞋口、钉鞋眼、修鞋边……无数个夜晚，月华如水，妈妈手上戴着顶针，一连串有节奏的拉拽、缠绕、打紧……纳鞋底的大针偶尔划过发髻，我们在妈妈刺啦刺啦的拉线声中安然入眠……

        妈做的棉鞋又暖和又好看。我的是暗红色灯芯绒的鞋面，弟弟的是暗蓝色的，接缝处用白布条精心滚了口，最喜欢那方而略圆的鞋头，像小老虎的头，虎头虎脑，特别可爱。高高的鞋腰，软软的新棉，半寸多厚的千层底，密密麻麻的针脚，看似普通的一针一线，却凝聚着妈妈深深的舐犊之情。

在那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70年代，每家每户都很拮据，爸爸妈妈也总是那几件衣服，很少做新衣服。但是妈妈从来都不亏着我们姐弟，不但有新鞋子穿，妈妈做的衣服更是一绝，每年过年，从里面的新棉衣棉裤到外面的外罩，都是妈妈精心设计，用心缝制。她不断尝试新款式，双排扣，小翻领……再加一个精美的小刺绣，缝几个可爱的补花，都尽显妈妈的用心良苦。我们姐弟俩穿着新衣服去二姨家姥姥家拜年，美的脖子都伸得老长，腰板儿笔直，每次表姐们和长辈们都咋咋称赞，新衣服好漂亮呀！那也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刻……

　　下面这两张照片是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一家去北京旅游，我和弟弟的衣服都是妈妈亲手做的，我的毛背心胸前还特别钩织了蝴蝶的图案，衬衣还是带领结飘带的，弟弟就喜欢警察的服装，妈妈也满足了他的愿望。虽然现在看起来挺土的，在当时可算是时髦的很呢……

又过几年，时兴穿毛衣，妈妈很快就学会了织毛衣，还有毛裤、毛线手套、毛线袜子、线绒帽子、围脖，样样精致，后来还尝试给我织毛衣外套，记得还是起肩泡泡袖的，当时算是很新潮的了。为了过年给我赶制一件新的毛衣外套，妈妈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晚呀！后来给二姨家的两个姐姐也都每人织了一件。过年穿起来真的是非常自豪。至于裁剪下来的碎布头，妈妈也舍不得丢弃，常坐在缝纫机上用心做鞋垫啦，电视机罩啦、枕套啦、椅子座垫啦。也就是半天功夫，一个个图案精美、颜色艳丽的鞋垫、枕套、座垫被母亲“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我们眼前。

我中专毕业的时候，刚刚参加工作，那时候没有超市没有网络，卖衣服的商场都几乎没有，妈妈说得做几件像样的衣服。她看到表姐从上海买来的连衣裙套装，特别好看，虽然没看到衣服原图，只能靠着她的回忆进行构想，等买上一块好衣料后，绞尽脑汁地给我缝制。记得那件衣服都是褶皱的设计，下半身还是裤裙，做起来非常麻烦，那时候正好是夏天，妈妈拿着熨斗一片片的熨烫布料，不满意再重新熨烫，再一片片缝制起来，每做一道工序都是大汗淋漓。母亲把衣服缝好后，经过一次又一次试穿和不厌其烦地修改，直到改到我满意为止。

　　

之后妈妈举一反三，买来了裁剪书和服装杂志，自己设计服装。她肯钻研又有悟性，渐渐的，只要看到一件新款式的衣服就能做出来。当时市场上没有好看的时髦面料，妈妈就去逛布头店，那里会淘到一些大城市做时髦时装和高档服饰的一些布料，好看又便宜又独一无二。

这些是我20岁时的照片，我穿的衣服都是妈妈做的， 这也只是一小部分。当时我可骄傲了，穿着妈妈亲手设计制作的衣服，无论是在单位还是在大街上，回头率特别高，大家都羡慕的不得了。其实妈妈挺忙的，这些都是她挤出时间完成的。她白天要上班，操持家务，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坐在缝纫机前做针线活。母亲踩动踏板的声音如同一曲温馨祥和的音乐，让我心安。夜深人静时，有时熟睡中的我也会被这声音唤醒，我知道，她还在辛苦地为我们缝制温暖和幸福。

后来我成家了，妈妈一如既往地用她的巧手打扮着我们夫妻俩。看着我们穿着她亲手做的衣服又合身又好看，妈妈乐的合不拢嘴。逢年过节，或者有喜事的时候，妈妈也给很多的亲戚朋友做上一件别致的新衣作为礼物。很多的晚辈们都穿过妈妈做的各式各样的衣服，到现在都珍藏着。说起妈妈的巧手都如数家珍……

在那个年代，我们这样的小县城买不到好看的衣服，许多同事们都喜欢我的衣服，也都纷纷来我家让妈妈做衣服，妈妈都一一应了，每一件都认真对待。就这样一传十 十传百，妈妈成了尽人皆知的巧手，找她做衣服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让大家满意的同时还能补贴家用，但是妈妈也更辛苦了。

我喜欢摄影，妈妈还给我做拍照的服装，买的服装不合适的也需要妈妈修改。这个花棉袄是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过年穿的，喜庆，当时许多同事都喜欢，很多朋友都做了一模一样的呢……现在拍起照片来依然很漂亮，许多摄影的朋友问从哪里买的，我骄傲的说你们可买不到，这是我妈妈做的。

妈妈的一双巧手一辈子也闲不下来，她时常叹息，自己的针线活手艺快要失传了。妈妈曾经教我做针线，踩缝纫机，当我往缝纫机前一坐，缝个鞋垫都踩不直线的时候，我知道，母亲的叹息不无道理，我真的不是那块料。

不过我也对妈妈的手艺也开始不屑一顾了，现在，社会发展进步如此之快，各式新款服装物美价廉，各种运动鞋、休闲鞋、皮鞋应有尽有，衣服还没等穿破，追赶潮流的人们就早早将旧服装丢弃，鞋就更不用劳神费力自己动手做了，机器编织毛衣也早已取代了人工打毛衣的时代，年轻人似乎不需要掌握针线活儿手艺了。我也劝妈妈不要费力去做衣服了，可母亲依然对针线活情有独钟，这不，我和弟弟两家的孩子从出生以后一直到初中入学，身上穿的很多衣服都是妈妈亲手缝制的。妈总是骄傲的说，自己给双胞胎孙女和外孙女缝的棉袄棉裤用的全部是上等棉花。只是妈给我孩子们做的棉裤太厚了,厚到不穿就可以立起来。只好再重新拆了一件变两件才行。从睡衣到外套，从风衣到棉衣，春秋冬夏，妈妈用一件件亲手缝制的衣服将“隔辈亲”这份爱体现的情真意切，入骨入髓。细细密密的一针一线中，足以窥见世间最伟大的母爱。

现在生活水平越来越高了，我们都不怎么穿妈妈做的衣服了，而且也给爸爸妈妈从网上买一些时装穿，妈妈每次总是问多少钱，我便使劲的往少里说，即便这样她还一直嗔怪我们乱花钱，说自己什么衣服都会做，自己做的成本低，又合身，比买的好多了。要我们不要买了，再买就都送人。现在想起来，妈妈也是为了替我们省钱。

妈妈见我们不用她做衣服了，就给他们老两口自己做，内衣，外套，西服，夹克，风衣，大衣，各种款式妈妈都会做。下面的照片里爸妈的衣服基本都是妈妈做的。

妈妈还喜欢囤布料，看见喜欢的就买，不过妈淘的都是便宜点的布料，家里柜子里，床底下，阳台上，到处都是布料，一有空她就看看，妈说即便不做成衣服，看看这些布料就心宽呢……

2021年春天，妈妈查出来了卵巢癌，出院后她还让我们把缝纫机挪到客厅，她说病磨的难受，做几件衣服打发时间。剪了一些半成品，可是随着病情越来越重，她连踩缝纫机的力气都没有了。妈妈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说等病好了再做吧……

之后，妈妈或许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说反正也是难受，就坚持要给我爸做裤子。我说不要做了，她说趁着自己还能动，给我爸多留一些裤子，因为爸爸个子矮，买不到合适的裤子，要我理解她的心意。看到瘦弱的妈妈佝偻着背，几乎都是趴在床上给爸爸裁剪裤子，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的痛……

就这样，一直到最后，妈妈忍住病痛，坚持着给爸爸剪了薄厚不同的30多条裤子，几件衬衣，后来实在没有力气去缝制了，我找了个裁缝帮忙做好了。看着整整齐齐一摞的裤子，妈妈说，春夏秋冬爸爸都有新裤子穿了，这是她留给爸爸最后的念想了……

　　最后的日子里，妈妈几乎就卧床不起了，说话都没有了力气……这时候我的两个好朋友到家里看望她。妈妈强打精神，看见了熟悉的面孔，难过的流泪了。妈妈让她俩从床箱里找出来她生病前做的新大衣和呢子裤裙，要送给她们。我说：“妈，人家俩都是讲究人，好看的衣服有的是，你做的衣服她们不稀罕了……”可是妈妈坚持说：“她们以前经常穿我做的衣服的，这几件是我最喜欢的，没有穿过，款式也时尚，这是我的心意，她们肯定喜欢……”

就这样，我的两个朋友含着眼泪，热情地轮番地试穿着衣服，比量着，转着圈地在妈妈床前让妈妈看，她们夸赞着，争抢着要，妈妈高兴极了，已经塌陷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一个劲儿地说：“你们穿着真好看！”自己做的衣服送给了喜欢并珍惜的人，妈妈感到由衷的欣慰……

妈妈弥留之际，我紧握着她那多皱干瘦而又有些浮肿的双手，泪如泉涌。曾经的那双手，轻轻摇曳，是我们小时候最甜蜜的梦乡；那双手，飞针走线，是我们冬日最温暖的棉衣；那双手，刀起刀落，是我们餐桌上最美味的菜肴。这双手，曾经给予了我们多少母爱温暖和关怀；这双手，曾经撑起了全家的一片天；这双手，教会了我们如何做人，如何走自己的人生路。

我在妈妈耳边轻声的呼唤，她的眼角滚落了最后一滴泪。妈妈是不舍的、是慈爱的、是眷恋的，她用生命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滑落的那颗泪珠告诉我们，妈妈是最爱我们的。

　　

时间定格在2022年1月8日，妈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拉着妈妈的手，久久不愿放开……我跪在母亲灵前哭了许久，那时候才真正明白，再喊一声“妈妈”无人应答，再去拉母亲的手，一场空空。这场分别将永无相见，纵使踏遍万水千山、纵使穿越无数岁月，这场分别也还是永无相见了……

出殡的时候，收拾妈妈的衣物，泪崩了。妈妈除了自己做的一些衣服和我们穿过的衣服，妈妈几乎没有几件特别高档的衣服和鞋子。我真的后悔，妈妈生前没有给她更多的关爱。妈妈说不让我们买衣服，就喜欢自己做的，其实都是为了不让我们花钱。我使劲地抱着妈妈的衣服，就像抱着妈妈的身体，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和气息，止不住的哭泣……

我们把妈妈喜欢的布料、裁剪书和她自己做的衣服都一起带走了，希望到了天堂，妈妈再无病痛，妈妈可以开心的给自己做各种漂亮的衣服穿。



　　

这是我去年给妈妈买的唯一一件没有被妈妈责备的大衣，是妈妈最喜欢的一件衣服。生病来往医院的日子里，妈妈一直穿着它。本来也想给妈妈带走的，可是老辈人说皮草的衣服不能烧。我就把它挂在衣柜里作为我的念想。想妈妈的时候，抱着这件衣服，就像抱着妈妈一样。妈妈走后的多少个日子，趁爸爸不在的时候，我抱着大衣坐着妈妈的床上，脸颊贴在上面，闻着大衣上妈妈的气息，就像妈妈就在身边……

2022的年，静悄悄的，我和爸爸都安静的坐着，在想事情，我们都知道各自在想什么，屋子的灯光静静地照着我和爸，窗外的月亮也静静地，当群星再度淹没夜空，妈妈，女儿知道最亮的那颗定是您静静的，静静的欣慰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