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别，是永诀！

余红

　　司仪用吐音不明、咬字不清、句逗混乱、生拉活扯的蹩脚普通话，装腔作势地说：有一种离别，是永不相见；有一种送行，叫一路走好……我的眼泪簌簌而落，很快就弄湿了蓝色的医用口罩。

　　灵堂从外到內用开得正好的菊花，装饰得华美到极致，诗情画意随处可见，符合舞文弄墨人的审美情趣。您在相片里微笑地看着，早已超越肉体，精神到达极乐之境，舍弃了红尘的一切。

　　同事、朋友、亲人悲痛地叙述着您坎坷而功绩不凡的一生，缅怀着您诚挚待人、无私奉献的高风亮节。您曾用渊博的学识，竭诚回报这片养育您的红土地，故土情深流淌成回报的涓涓细流。

　　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看您，您将去到遥远的天国，阴阳两隔，再见只能是梦里。在您的遗体前，我泣不成声，往事如潮涌来，一幕幕在脑海里如万马奔腾，将您可亲可敬、亦师亦友的形象一再展现。

　　您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在群众中口碑极好。心怀这片广袤而贫瘠的红土地，您建言献策、身体力行，山川河流记录着您的足迹和智慧。您的左手书法遒劲秀美，在时光中熠熠生辉。

　　共同爱好文学，使我有缘认识和接近您，有机会学习您的优秀品格，得到您教诲和指点。您说话做事谦和诚恳，总是站在别人的角度着想，不随口褒贬、不使人难堪是一贯的原则。

　　那些张口就赞美的，其实是溜须拍马；那些说话爱扣帽子的，是在刷存在感中显得自己更胜一筹。这两种人骨子里都是浅薄无知，竭力用外在的喧嚣繁华掩饰内心的荒凉、寂寞和没有底气。

　　有的人尚处于起步阶段，对我一无所知，却爱以表扬小学生的口吻说：你最近写得多了、你进步很大、你写得越来越好了……您不以师长自居，总是微笑着说：我喜欢你某篇文章的处理；你某篇散文太夸张了，实景哪有这么美？

　　您世事明晰、人情练达，一直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姿态和晚辈交往交流。您常说喜欢和我们在一起，是想感染我们身上的朝气，对明天怀着期待和向往，不去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您带领我们游览宣威的山川、河流、美景，为我们介绍人文掌故，鼓励我们做文化的学习、传播、坚守者，用手中的笔描绘壮美山河、时代赞歌和沸腾生活，在岁月流逝中有所收获。

　　2016年5月，我出版散文集《青春似酒》，您帮我从企业协调了一万元钱，不仅没有以恩人自居，反而一再遗憾地说：这几年企业不景气，否则叫他多出点；熟识的企业都处于低利润运转阶段，无法再让其他人赞助。

　　我再三致谢，内心涌动着感动、感激、感恩，却无法用语言表达。后来，您三番五次对我说：小红，如果你再出书，我会帮你协调资金，我个人也会用退休金赞助你几千元钱。

　　别人对您有一丝一毫的帮助，您都始终铭记在心，随时随地表示感激。我帮您校对《顽石斋清韵》，你说希望我一个星期完成。时逢年底，各种事务繁杂，我只能在夜间不睡觉地校对。

　　我以做分内事的态度，从版面、装帧、设计、栏目、顺序到字词、标点符号都认真对待，提出建议。第一遍在您限定的一个周内完成，您逢人就夸奖说我的提议非常好，让您的文集质量大大提高了。

　　您要求我进行二校、三校，我都抽时间精益求精地完成，力争把差错和别字降为零。您很满意，对我做事一丝不苟的精神大加赞赏，逢人就夸我做事踏实尽心，还送了我一个紫砂壶。

　　2020年底您出版《顽石斋清韵（第二辑）》，还是交给我校对。您说之前已经请人校对过几遍了，我把把关就行。因为是定稿，校对很顺利，我只挑出几处表述不准确的地方和几个错别字。

　　书出版后您不甚满意，说有三处的词语被电脑换成别字、错字或同音字，不过我能够挑出20余处有瑕疵的地方，也算功德无量了。我惭愧不已，那三个地方我原本有疑虑，却没有向您核对。

　　觉得辜负了您对我100%的信任，一再向您道歉。您安慰我说：人无完人，你已经做到很好了，是我一贯对你有过高期待，就显得有点吹毛求疵。您送我一盒珍藏多年的功夫茶，我刚推迟您就生气，只得违心地收了。

　　您患有严重肺炎气不够用，已经足不出户一年多了。2021年春天，我去家里看望，您又说起若我出书，会帮我协调赞助的事。您总是鼓励我说：你现在就有这样的成就，一定要坚持下去！写到我这样的年纪，那会有多少作品啊！

　　我也经常以您为榜样，暗下决心：您耄耋之年还笔耕不辍，我年富力强凭什么偷懒？把那些吃水果、零食和无谓应酬的时间用来写作，就不会总是开了个头或写到一半就撂下了。

　　然而世间唯有美景美食不可辜负，我依旧在四季轮回中徜徉在美景里，经常几个小时消磨在水果零食中。那种无拘无束的慢生活，是我骨子里向往的，为此我舍弃了红尘的功名利禄。

　　每次我去家里看望您，您都说要给我东西。我怎么好意思要呢？只能是您一提起就赶紧走人。最后见到您那天，您责怪说：每每提起要拿什么给你，东西还没有从楼上拿下来，你倒走了！

　　有时把东西找好放着，你又很长时间不来，我总不能为了拿一点东西打电话把你叫来吧？我羞愧地说：我来看望您没有什么合适的礼品，怎么好意思要您的东西呢？您快别操心了！

　　以前您能够在户外活动时，别人请您吃饭，您会带上几个老朋老友和我，介绍我们认识各行各业的精英和贤达。每年您都会请我们吃几顿饭，乐呵呵地说：我有退休工资，请你们吃顿饭用不了多少钱！

　　我们回请时，您却再三推迟，说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正是用钱的时候，不要把钱破费在这些繁文缛节上。知道你爱喝咖啡，我有一种遇到知音的喜悦，买了两盒香味淳浓、口感极佳的越南咖啡送去。

　　过了一段时间见面，您坦言说还是雀巢咖啡好喝。后来我就一直给您买雀巢咖啡，还试着买不加任何东西的纯咖啡粉。忘了问您我国庆节买的90杯咖啡您喝完了吗？不加糖的苦咖啡您喝着是什么感觉？您却猝不及防地走了。

　　命运为了把您磨炼成一个精神和心理都强大的人，把一切苦难都倾倒在您身上，让您幼年丧父、青年跌残右手、中年丧妻、晚年丧子。每一座灾难的大山倒塌下来，都是致命的打击，您却一次次顽强地站起来与命运抗衡。

　　您幼年聪颖好学、成绩优异，成了走出乡村的佼佼者；青年以顽强的毅力用左手书写，最终成就了力透纸背、飘逸独特的左手书法；中年含辛茹苦养育四个子女，竭力为他们铺平人生道路。

　　晚年您有了自己的天空，可以随心所欲地吟诗作对、笔走龙蛇，在别人的仰慕和赞美中定位人生。世间最悲苦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您两次经历这撕心裂肺的疼痛，毅然用爱为三个孙子撑起一片晴空。

　　在与命运对弈中，您用坚韧的意志、广博的胸怀和只争朝夕的心态，踏平一个又一个沟坎，取得了难能可贵的胜利。您是我们的精神导师和灵魂偶像，指引我们不断攀登高峰，用汗水浇出成功的花朵。

　　灵感来时，你总是随手把诗词文赋写在纸片或笔记本上，因为是用左手书写，字迹不是很规范和清晰。国庆节我去家里看望您，见您状态良好、心情舒爽，我很高兴，随意聊着工作、生活中的琐事。

　　问知我没有什么事情等着处理，您找出一叠文稿让我誊抄，说收集好再出一本书。我说干脆输入手机，转给一直帮你保存文稿那个朋友，这样您用起来很方便，那个朋友也不用再去找人输入电脑。

　　您很高兴，念着给我输。我帮您输入了3篇散文、8首诗，散文《投食喂鸟》让我五味杂陈。近两年因为呼吸不畅，随时需要吸氧，您无法再带我们去观赏自然界的美景，只能待在家里消磨时光。

　　起初一些朋友轮流着来陪您聊天和打双扣，您年事渐高，他们怕惹麻烦，慢慢就不来了。好在您投食喂养了一群麻雀、阳雀、小花鸟、八哥等，牠们清脆婉转的歌声、活泼的身影，带给您无限乐趣。

　　原以为5点前我能全部输完，不至于拖到晚饭时间。有的字您需要看一会儿，才能记起当初写的是什么，速度就快不了。一个朋友打电话、发微信叫我去单位拿东西，我请他放在门房里。

　　因为他反复打扰，加上我心里着急，在输《书香》时，我一不注意把名字输成自己的了。您提醒了两次，我以为您说的是输入空间，解释说我每次都是在自己的微信空间中输入，之后再发给别人。

　　晚上我校对了一遍，把您的诗文发给那位多年来一直为您保存的朋友，同时从信息里发给您，发完才看见《书香》的署名错误。我打电话向您道歉，你哈哈笑着说没关系，改过来就行了，一副老师面对学生改正错误的开心模样。

　　您对活到100岁的母亲极为孝敬，写了不少诗文表达感激之情。您经常和我们说起老人家过去的点点滴滴，有一次带着我们看您母亲过生日及后来丧礼的视频，您看得泣不成声，我们也泪流满面。

　　伟大的母爱和母子情深感染、激励着我们，使我们时刻记得生命的来处，孝养父母，承欢膝下，在有生之年尽享天伦之乐，在爱与被爱中让家人幸福快乐，让所有记忆温馨美好。

　　您常对我们说，您有长寿基因，我们也希望您至少活到100岁。可您却没有过完冬天，在除夕凌晨三点走了，天降瑞雪为您送行。您去遥远的天国，与您的母亲、妻子和早逝的两个儿子相聚。

　　缘分的丝线断了，从此除非梦中，我无法再见到您的音容笑貌，但记忆会永远鲜活，那些美好会一直在时光中温暖明媚如朝阳。山一程水一程，我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您入土为安。

　　花谢了还会再开，您走了不再回来，这一别，是永诀！春回大地万物新，我看到怒放的花朵缅怀您的笑脸、听到啁啾的鸟鸣记起您的教诲。如果有来世，希望我们再相遇，继续今生相处融洽的忘年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