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独然 冰雪正消融

兰幽

——腊月雨中赏梅有感

　　赏梅时节，榕城看客多会去往永泰。那片盛产青梅的土地，每至岁末年初，便敞开数万亩梅园怀抱，欣然迎客。

赏梅时节，榕城看客自然选择晴好天气。蓝天下，浮云、小风，和着白的粉的黄的梅花绘出辞冬迎春图，自是美的令人怦然心动。

然而，尽管如此，今年我们赏梅没去永泰。因了数日前有前往者，并未踩上节奏，发回信息差强人意。我们也没能赶上晴天，连续阴雨之后，轻信了次日“阴转多云”天气预报。

　　深寒、冷雨。一个不适宜出游的日子，我们选择了离福州市区仅十九公里的北峰林阳寺赏梅。“次日”则以它的铅灰天空和冷雨笼罩的林阳寺接纳我们。

抱着来之安之心理，进入停车场，即刻被道旁一排梅树吸引目光，即刻在淅淅沥沥的雨里松快了心情。印象中，第一次在雨中零距离的观赏梅花。阴霾暗沉天色中，梅树兀自出彩。于漫天雨水侵袭下挺拔身姿，枝上无论是绽开的花含苞的蕾，都透着着雨润挂着水珠。而且，这才是短暂的序幕开启。

　　我们走近林阳寺主建筑，走向那面雨帘中愈发鲜亮的长长的朱红围墙，南無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一行金色大字前，观音菩萨塑像高耸俯视众生，这也是围墙的正中正前方。此刻，观音身后的红墙上方，梅花探墙而出，不是以枝论，是以片。是的，一大片嫣红描摹出的灰暗天际下的云蒸霞蔚。我内心喃喃：哦，老梅，又见老梅。

和永泰以万亩接天衔地梅林而著称不同，林阳寺梅花核心看点是大殿梅园里二株树龄三百年古梅。

　　步入林阳寺，首先进入观音菩萨身后的梅园，那方高墙深院。两株古梅一如既往挺立红墙碧瓦之间，只是两株一红一白古梅，每年花序错开。红梅较之白梅要早开约莫半月，轮番盛开，无形中就能让更多的爱花者得以欣赏。故此，我们今天看到的只有红梅花开。然而，由于古梅的高大繁盛，梅园中仍显得满园姹紫嫣红。老梅沧桑之躯伸展遒劲枝干，傲然托起满树粉嫩妍丽的梅朵。在密集的雨水笼罩之中，粗硕树干上，遍布的苔藓绿的丰盈；枝头层层叠叠的梅朵则粉的水灵。

很难想象，她们在此已然站立三百年，历尽岁月苦寒却又如此容颜芳华。沧桑和青春，二者水乳交融扑入眼帘，直抵人心，顿感摄人魂魄。我紧挨着梅树仰视梅花，盘桓挪步中看迷了眼。天井开阔向天，两株老梅，欣然承接冬雨，进行洗礼。冰凉雨水一阵接一阵，几乎没有停歇。落在梅树也落在我的身上头上。

　　我喜欢的花很多，每个季节都有我所钟爱。但对于梅，除了喜爱更有敬重，一直以来。因为梅与生俱来的高贵品格。梅的花季在一年极寒极冻时节，她恪守节气，遵循时令，无所畏惧地于一派天寒地冻、冰天雪地中，独然涂抹出惊世骇俗的色彩——白的纯洁，粉的温柔，黄色的含蓄……

　　隆冬大地，仿佛也因梅的坚定执念，拼搏姿态，明丽色彩所困惑而动容，悄然退缩，开始冰雪消融。而春，则为梅透露的生生不息而萌动乃复苏。天地经纬间令人振奋的冬去春来轮回往复，难道年年岁岁始于梅的感召？

峥峥铁骨，面对极端气候，任尔滴水成冰，随尔北风怒号，看尔雨雪交加，万物萧疏寂寥中，梅独自无畏地孕育、含苞、吐蕾、绽放，直至修练出一树冰雕玉琢、冷艳傲然。

梅所体现，不仅是一种惊世骇俗之美，更是蕴蓄能量集结力量的抗争过程之美。美艳与坚韧一身，展示于天地人世间，于是，人们和春天一起被感召。

　　就这般高格的梅，就在今年的今天，于寒冬腊月的凄风苦雨中，格外呈现出桀骜不驯，她的一抹不羁色彩，映我眼暖我心，使我从喜出望外到感之念之。雨不停息，倔强坚毅之梅树，雨中愈是楚楚动人。

　　十分侥幸，侥幸于今天的雨中寻梅。定睛望梅花悬挂晶莹水珠，低头看梅影倒映清澈水中，目睹水滴充盈一串串落地，新珠再又一颗颗挂上，继续着晶莹和闪烁。这细而微之的动态中，更觉雨中梅花美的彻骨透心。

还有，那浮动在雨丝的暗香，一阵一阵飘致而来，使置身寒冬的人精神为之铄然。不禁感慨于王安石千古名句“唯有暗香来”，其中暗香二字可谓神来之喻。还有，妇孺皆知的那行诗句“梅花香自苦寒来”，这里，可是三百年苦寒孕育出的梅香，在天地寒彻中，愈发悠远深幽。

入情入境，我早已忘却雨水侵袭周身寒气逼人，代入的满目满心皆是梅之风采。雨中赏梅，凌厉夹杂着快意，怜惜化作了倾佩。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几经催促，出了庭院，顺山势上行。林阳寺一面临水三面环山，立于山坡俯瞰下方，建筑群白墙乌瓦素雅洁净，高低有致间错落比邻，款款倚靠于山的环拥之中。

寺的内外五百多株梅花，有宫粉、朱砂、绿萼等色系，还有纯净素雅白梅，香气四溢黄色蜡梅……云霞虹霓般依傍着古意林阳寺。

雨中林阳寺，美的脱俗。

　　刚细细品过墙院内的两株古梅，顺着屋畔墙角上山，又漫步寺院后生的梅树丛中。一排排一株株一缕缕的梅花，沐雨栉风迎候来者。人们心中，便不免感念那些不具名的老梅守护者，新梅栽培者。尽管不止的雨水始终纷纷扬扬，朦胧了梅的影像，但一种继往开来生生不息的心理感受，却油然而生清晰可鉴。

赏梅容易激发起人辞旧迎新之感触，而身处古建筑特有的古典韵味中赏梅，则还多了一层仪式感。

　　林阳寺的二十余座庙宇殿堂，占地面积11000多平方米。粉墙青瓦，庭前院后，林阳寺数百株梅花，或三五散落而生，或成排列队而立，生就为仪式造就了妥妥氛围。漫步在林阳寺内外，随处可见的梅树婆娑，加之淅淅沥沥的雨丝，容易引发人安静、坦然、斯文、雅致的一面。因之，赏梅人与梅的互动交流，默契且怡情，所谓仪式感是在人们走心动情的过程中，自然形成而形成了罢。

　　一位琴师于梅树下抚琴。《梅花三弄》中，有梅花花瓣知音般轻盈飘落而下，挂在了琴弦，落在了抚琴者蓝色长衫。令人想起此曲的又一名称《梅花引》。

此时，两位素净女子，一着白底蓝花扎染旗袍，一着米色及踝长裙。她们举着相机，施施然穿行寺宇之中，梅树之下，宛若旧日时光衬一地今朝花瓣，铺就伊人足下……

而我，完全不觉发丝湿漉，周身寒气，在雨在梅在抚琴者在淑女伊人组合而成而就的诗意乐感里漫游、驻足、随想——是啊，梅开了春天便可期呢。

　　我也为梅留影，留下我眼里雨中的古刹老梅，及寺外的山坡梅林。

感叹古人之《梅品》，文曰，赏梅有二十六宜：淡云，晓日，薄寒，细雨，轻烟，佳月，夕阳，微雪，晚霞、珍禽，孤鹤，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苍崖，绿苔，铜瓶、纸帐、林间吹笛，膝下横琴，石枰下棋、扫雪煎茶、美人淡妆簪戴。我逐个细数且一一比对，此行赏梅似与“二十六宜”基本不靠不搭，不由暗笑。笑过诉己：即便如此，吾亦诚然心满意足矣。

二0二二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