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

水沫子

我跟陆洋是战友。后来成了哥们，成了兄弟。

那时，我在部队机关当干事，他在连队当分队长。有好几年，我们只是彼此相知，却并不相识。

陆洋英俊潇洒，是部队升旗仪式的护旗手。高鼻梁深眼窝，面容清瘦，身材苗条。每次见他手握钢枪迈着正步走向操场时，总是由衷地羡慕和赞叹。也不知列队前排的那些女兵们该是怎样的感受。

邂逅是在腊月兰州。那夜战友聚会结束后，在回招待所路上，我借着二两酒劲吆喝着刚学的酒令：哥俩好啊三星照啊！

这时，有个行人擦肩而过。他接道：五魁首呀六六顺呀！

我说你小子别走，有本事划两拳。那人停下脚步，转身冲我说：你输了咋办？我借着路灯探头细瞅，原来是陆洋。

他咦地一声也认出了我。当即，我俩去小卖部买了酒和罐头，躲进招待所车棚里，喝到午夜漫天飘雪。

回到部队后，我俩经常凑在一起寻些开心事儿。有一回，我去连队找他。宿舍里，一帮女兵正在深情地唱着“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耀你我”。他抱着吉它痴情地在伴奏。

事后他告诉我，如今人们都喜欢流行歌曲，他想选几个能唱的建个演唱小分队，玩点儿自己喜欢的事。他解释道，连里很支持，人员时间什么的都全力保证。我说那我得想想，看能不能帮上你。

也就半年功夫，小分队不光在机关开过演唱会，还跟偏远连队搞联欢。我与驻地区委、团市委宣传部门有些工作关系，就牵线搭桥帮他们搞了军地联谊活动。后来军队和地方报上发了消息和通讯，还配发了图片。如此以来，小分队风生水起，红红火火，几个演员牛逼哄哄地有了演出服，出场也要化妆了。

后来，我认识了叶帆。

一次，他拽我去了省军区门诊部，拦住刚从诊室出来的一个护士问我：你看这丫头漂亮不？

这番操作，吓得我急忙向对方道歉。谁知那护士却向我伸出白嫩的手，自我介绍道：我叫叶帆。是陆洋的女朋友。

我细打量，这女孩大眼睛翘鼻尖，白白净净的，细黄头发带点儿自来卷，长得很漂亮。

那些日子，陆洋只要调休就去找叶帆，每次去之前电话约我。我就像个大傻瓜，每次都没皮没脸地跟着去，小跟班一样一起采购、做饭、海吃、聊天，像个电灯泡亮到最后，孤身只影地返回部队。

路人甲的出现很偶然。有回饭后打牌三缺一。陆洋掏出通讯录翻了一遍，去值班室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来了个路人甲。

这小子国字脸，中等身材，黝黑健壮，三号夏常服穿在身上尤为得体，显得特别精神。他在省军区警卫营当排长，陆洋是在驻军英模事迹报告会观众席上认识他的。那天，我跟路人甲打对家，几把牌打下来，我俩唾沫沾纸条冷冰冰地贴了一脸，算是患难之交吧，我们成了朋友。

路人甲表情木讷，平时很少说话。但很能为哥们办事，比如省军区放映内部片、举办演唱会及其服务社物资内部供应票之类的紧俏事，他很少落下我们。我们仨甚至说过，找个桃花盛开的地方去结义吧！

叶帆说那不行，我咋办。这事就搁下了。

年底，陆洋当上了团书记，领导让他好好抓抓文化生活。他让我们出出主意，定几个具体目标，做几件露脸事。

为此，我俩关系又走上了正规，很少胡吃海喝寻开心了，见面都是商量工作上的事。路人甲来过两趟，头回我们仨在大门外，每人喝了瓶格瓦斯就散了。二回陆洋在忙，我带他去食堂吧唧着嘴吃了一顿饭就道别了。

翌年秋分时节，我接到了调令，飞越千山万水来到东南沿海某部队报到。至此，我们缘分似乎已尽，从写信联系到书信全无；从几年间有时想念，到十年后偶尔想起，转瞬即逝。

这年仲夏，我出差去北方，转道陕南一个小县城看望亲戚。

晚饭后，堂弟带我沿河边观景散步。来到一座石桥旁，有个人在钓鱼。堂弟递支烟给他，闲聊起钓鱼的事来。那人戴顶草帽，穿件灰布衫，七分长裤露着小腿，蚊虫叮咬后挠的血迹斑斑。他一抬头，吓了我一跳，居然是陆洋。

堂弟赶忙找了家小饭馆，点了菜上了酒，安排我们坐下来叙旧。我看着面前的陆洋，分明是个发鬓花白、满脸沧桑、又黑又瘦的小老头。找不到一点儿当年英俊潇洒的影子。

陆洋脸上挂着浅笑，缓缓地抽着烟，不时端起杯子嘬一口酒。我问他怎么会在这儿？他说生意在这里，来了小半年了。我又问叶帆好吗？他点点头。我说一会儿带我去看看她。他笑着不语，许久说他也好多年没见到她了。

这究竟怎么回事？

几杯酒下肚后，他断断续续讲了一些情况。

那年，省军区服务社内部处理一批煤气灶。当时很紧俏，差价也大，陆洋想倒手赚笔钱，跟叶帆旅游结婚。路人甲帮他搞到了这批货。

后来不仅没赚到钱，就连借的本钱也亏了进去，部队因此处理了他。转业后，为了尽快把欠的钱还清，他跟朋友开了家游戏厅，刚挣到一些钱，却因为私设老虎机被人举报，整个店被查封，还罚了款。朋友不干了，可他的一屁股债要还上，只好重操旧业。有人说小县城游戏室没人管没人查，所以他就来到这里。

我问叶帆的情况，他半晌才说：叶帆跟路人甲结婚了，几年前就去了江苏。早先来过一个电话，说那小子家暴。后来再也没联系上，也没查到她的具体住址。

就你一个人在这儿？我问。

老婆孩子都在这儿。他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摆摆手：不能再喝了，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于是，堂弟出门拦了辆出租车，我从饭馆里拿了两条烟两瓶酒，拎起他的渔具一起上车送他回家。

没走出十分钟车程，他让司机停车，说就在这儿再见吧！

既然他不想让我们见家人，也就不强求了。我要了他的电话号码，与他握手道别。

我点燃一支烟，目送他走进不远处一排平房里。不多时，平房那边忽然传来摔东西响声，伴随女人大声呵斥。我内心一紧，心乱如麻。

堂弟说：我们走吧！我懵懵懂懂地跟他离开这里。

夜色漆黑，我像似穿越在梦中。我想，陆洋其实就在部队大院里，晚饭喝点儿酒与叶帆闹腾着看电视，或是他在厨房洗涮，叶帆给孩子辅导功课。或许月下窗前，他抱着吉它正弹唱着“真情像梅花开过，冷冷冰雪不能淹没，就在最冷枝头绽放，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回到沿海城市后，我打过几次电话，陆洋都没接。最后，我发了条短信：来我这儿钓鱼吧！我备好鱼竿等你。

他，至今未回。

有些情感，就是用来回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