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偶拾

夜阑（谢绝鲜花）

原创文字：夜阑

山寺

清灯。古佛。山寺的风吹疼檐角钟铃，叮叮铃铃，恍若隔世的喁语。

骤起的钟声，杳然如杜牧寂寞斜阳下的禅智寺，亦如白居易回首恍若蓬莱宫的孤山寺，也似张继半夜钟声的寒山寺。

名为“大寺”，实则是弹丸之地，方圆不过二三十里，须跋涉三四小时才以得见。“大”字，取自佛教大慈，大悲，大爱之宗旨。虽是人烟罕至的深山林厚处，无人知晓，无人问津，却是一处极难得的世外清静之地。

这里无辉煌楼阁，无络绎不绝的如云香客，更无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盛景。它只是一座与世隔绝的修身之所，逼仄清冷的佛殿，素简寥落的禅院，唯有一尊尊生动庄严的宝相尚显露些许雄伟壮丽的风骨。

原以为红尘与佛只隔了一道墙，置身寺中，眺瞰红尘闹市，才知红尘与佛相距了关山万里。若无心神皈依，又如何抛下尘陌繁华翻越关山万重，净心艰守清灯古佛，不同俗流。

禅境

深山密林中的禅寺，有着被尘世与时光遗忘的孤独。身处其间，不知时节流转，不知岁序几何，自与别处旅行观光的寺院有所不同的心境。

关上禅房，一桌一蹋，一灯一茶，叙述别样的人间境域与情怀。斗室之内，一虫一影皆是知己，一尘一土俱是相交。昏黄温柔的灯火，流泻一室，跳跃的火苗，印窗的树影，恍然如梦，竟如身在某个远古朝代，与李白一样，独涉林深，夜宿山寺。

都说“真正的平静，不是避开车马喧嚣，而是在心中修篱种菊。”但氛围的耳濡目染，不得不说对人的影响却胜过任何的红尘悟道。

无论是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陶然忘机，还是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超然旷达，远不及禅院之中木鱼声声、佛音环绕的气定神闲。

一入佛门禅院，过往种种仿佛皆成前世云烟，任你孽海深情、宦海利弊，亦可轻易抛掷世外。认定那铜黄暖色的清灯、古佛，才是今生最好的善缘，连弹起的尘埃在眼中都带着禅定的温和慈善。

在佛的国度，世间万物只是万物，可以相逢，却不可相恋。那种超脱，不是修禅悟道后的皈依，而是佛殿禅音濡染的释然，是身入佛境油然而生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这大约就是佛教所说的禅境，是红尘里无法企及的心神统一。

梅影

记不清已是第几次寄居山寺，此次来，竟意外得遇山腰上祖师方丈圆寂处的梅开得格外活泼，为孤清的佛境平添了几分春意与情韵。

只是，那几株红梅的“红”在禅寺里显得分外突兀、妖冶，多少带着俗世的风尘，勉为其难地开在了佛地。不知夜静山空时，它是否也如王维一样思绪蹁跹，入了千里外的红尘俗世，去寻它这一世的奇遇。

也许，“红尘”二字本就携着红色的妖艳，使人油然对红色的风物生出许多的杂念。

亦如那一世的红尘里，曾与人约定，繁华落尽时要像一对凡夫俗妇，一起去深山老寺里拜佛。也曾踏春赏桃红写过：“你不来，我怎敢老去”的妄言，仿若，有偷天换日之能，可以修改时光的针脚，可以主宰人之生老病死。

事隔多年，独涉深林，看梅影绰绰摇曳出红尘之念，约定也好，妄言也罢，今时今日，一切也都如山风一般，过耳无痕了。青春之言，是一张无须兑换、无须偿还的空头支票，过期，作废。

倒是那一树树深沉内敛的腊梅，明黄蕊瓣吐露丝丝禅意，经年累月地听经闻道，也修得一身仙风道骨。山风徐徐，暗香浮动，这一刻，我觉得它是这山中唯一得道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