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仙子的美篇《与狼共舞》修改稿

莲花仙子

与狼共舞

邻里琐事

                      

        我有一个表叔。外号叫“狼”，听着瘆人，其实不然。

       从我能记事起，他就一直被乡亲邻里这么喊着，叫着。曾听过“虎子、铁狗、蛮牛、黑蛋”的称呼，至于他这“狼”的怪诞绰号，从何而来，迷雾重重，令人费解。

　　小时候哭闹，奶奶嘘一声:“狼来了!”吓得我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了。有段时间，老远瞧见我这表叔的身影，心里犯怵，扭头就跑，躲之唯恐不远。久而久之，见惯不怪了，觉着他并非狼人，慢慢地也就不怕他了。尽管他有时候半开玩笑，故意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的吓唬我们，玩笑取乐，我们非但不再躲逃，反而立扑上身，黏住他，与“狼”共舞，乐此不疲。

　　孩童时代，顽皮，不懂事，每次见他打着口哨，耀武扬威的从门前经过，我们一群小屁孩立马来了精神，伙同一起，跟在他屁股后面，连蹦带跳，欢天喜地的大呼小叫:“狼，狼，狼。”极尽使坏耍怪之能事，调笑戏弄他，他也不生气，只嘿嘿一笑，从不怒目视之。

　　偶尔一次，我们照例追着他呼喊:“狼，狼。”不料，被母亲听见了，立马沉下脸色，呵斥我:“狼，是你叫的？没大没小。”母亲逮住我，“啪、啪”两嘴巴子，顿觉眼冒金星，责令我当面道歉:“得、叫表叔。叫!”。这一回猛治，我从此忌了叫“狼”的毛病。

　　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懂事，再不敢明目张胆的管他叫“狼”。但由于小时候叫顺了口，改口作难。就这“表叔”称呼的更改，很费了我一番功夫。平日里，表面上尊其:“表叔”，背地里偷偷的喊他“狼”或者“狼叔”的事儿，也时有发生。冷不丁打了照面，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饶舌之际，先狠命抵住上颚，咬准“狼”字吞咽下去，回过神来，彬彬有礼的喊一声:“表叔，好!”他朗声应答。我们相视会意而笑。

　　因为是邻村，连畔种地，一步邻近，自然熟络。他们家的基本情况我大致了解。表叔和表姨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贫如洗，多子饥荒，日子过得紧巴。话说我这表叔，面相并不凶悍。高鼻梁，窄长脸型，小眼睛贼亮，个头挺拔，但形容憔悴，骨瘦如柴，看上去细脚伶仃，稀松平常的一个好人，无半点狼相。至于他曾经是否作奸犯科，得了如此恶名，我无从知晓。单从相貌上看，怎么也不能将其与穷凶极恶的狼联系在一起。故对他这名不副实的绰号由来，我百思不得其解。

　　表叔的生活境遇似乎不佳。饥寒交迫之中，家务战争如家常便饭。三天两头的打捶骂仗，弄得家里乌烟瘴气，鸡犬不宁。顽童时代，耳听得那边一有动静，我们就利箭一般，跑去坐山观虎斗，看热闹。老瞅见我那表姨两手插腰，高喉咙大嗓门，指着表叔的鼻子尖，训斥孙子一般，破口叫骂连天。那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凶悍劲头儿，活脱脱一只母老虎，让人望而生畏，我们偷偷地管她叫“虎姨”。“狼”表叔经常被“虎”表姨数落得一文不值，冷不丁还会被表姨一顿二顺子棒，撵了出来。时常吃了败仗，遍体鳞伤，甘拜下风的表叔颜面扫地，那里像狼？一副灰溜溜的熊样，耷拉着脑袋，东躲西藏，忍气吞声的蹲在沟边河畔，像一只流浪狗或叫春猫一般，胡叫冒吆喝一通，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有时候家里闹别扭，不光他一个人被赶出门外，祸及孩儿们一同遭殃，都被轰了出来，他就带着自个的一窝“狼崽”四处流浪。月明星稀，栖身古庙，或是游走在村庄周围破窑烂厦，偶尔会吼两嗓子秦腔，吹几声唢呐，学一阵孤狼吼月，声音不甚凄厉，好生忧伤。

　　据我观察，表叔是典型的“妻管严”。他吃苦耐劳，不偷不抢，无陋习偏嗜，温和待人，幽默风趣。是何原因？成为村人笑柄。我就猜想，他们俩口子水火不容，莫非命里相克。清官难断家务事。或许是表叔真有问题，偷奸耍滑，随不上表姨的性情，才屡遭排斥，不被待见，不得而知。半生以来，他们生儿育女，柴米油盐，冲突不断，磕磕绊绊的居家过日子，步履维艰。表叔这只“狼”只是威名在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的狠命劲儿，似乎一点也没派上自家生活的用场。活得如此窝囊、寒碜，没面子!

　　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表叔露面，心里空落落的。只听说他和表姨在一次剧烈的家庭风暴之后，劳燕分飞，失踪了。表姨守寡多年，拖儿带女，度日如年，赌气扬言:“狼，死外头了。”

　　离家出走，足有十年，杳无影踪，表叔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也无人问津。听说，前几年，就在人们将其遗忘了的时候，我这“狼”表叔一夜之间，又死而复生，降临凡间，回到了村子，并被表姨悄无声息的接纳了。他用十年的时间与决绝消磨殆尽了一个女人的戾气。

　　前几天，与老家一个发小通电话时，突然想起这个人，顺便打听了一下表叔的近况。我这边“狼”叔的问候刚一出口，羞愧失口致谦，对方就大笑不已，纠正道:“万寿叔，万寿叔，好着呢!”。我这才正儿八经的知道了表叔的尊姓大名。听说他现在已经八十高龄，身体硬朗 ，秉性难移，谈笑风生，晚年反倒过上了太平日子。我心下安然，好生奇怪，进而追问我这“万寿无疆”的表叔沦落风尘，浪迹天涯，在外漂泊十年，作何贵干？对方长嘘短叹，戏言道:“在内蒙，给人放羊。当长工。”“啊？狼，放羊？”我们俩在电话两头开怀大笑起来。人生如戏，命运多舛，归来仍是少年。

　　当晚，我又梦见了这位“狼人”表叔，且一同与“狼”共舞，欢笑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