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碗

雪

上世纪八十年代，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我的家乡每逢过年时，家家户户首先要做的一件大事便是蒸碗，好在正月里用来招待亲戚朋友。蒸碗是家乡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时才能品尝到的传统美食 ，它以香酥软嫩、老少皆宜而受到人们的青睐。蒸碗也寓意老百姓的日子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我家一般是在腊月二十六做蒸碗，我家的蒸碗主要有小酥肉、条子肉、带鱼和鸡肉，再加上一个八宝甜饭。二十六这一天吃过早饭，全家人就开始忙了。父亲把猪肉、鸡肉切成长条，加入酱油、姜片、花椒、盐腌制入味。洗带鱼是弟弟的拿手活，他心细有耐性也洗得干净。父亲头一天就支起了大锅，把一块块肥猪肉煮好了，每年过年煮肉都是父亲的活儿，他凭经验深谙做蒸碗的条子肉不能煮熟，七成熟刚刚好。

那个年代，家境稍好点的人家过年一般都要做一些蒸碗，除了自家人享用外主要用来招待亲朋好友。从初三到初五，家家几乎每天都要走亲戚看朋友，谁家的饭菜好不好主要标志就看蒸碗做得怎么样。我们都喜欢去姑姑家，她家的蒸碗鸡肉最好吃，香味醇厚又软绵，吃着十分解谗。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开始炸制了。每次过油锅母亲都要先炸好一块，放在碗里去敬“灶王爷”，她那种虔诚的神情我们觉得十分好笑但又不敢笑出声来。听母亲说如果对“灶王爷”不敬他上天会说你家坏话，到时候会应验的。小时候我半信半疑，长大后才知道这是年俗。

过油锅时，食材上有水热油会溅起伤人，母亲却说这是得罪了“灶王爷”，她常常念念叨叨祈求“灶王爷”保佑，我们听了，在一旁忍俊不禁。猪肉、鸡肉、带鱼挂上搅拌好的鸡蛋糊一一下入油锅，它们在油锅里欢快地翻滚着，父亲用筷子轻轻地翻着，等生坯炸成金黄色后用笊篱捞起轻轻地掂几下控控油，倒入灶台旁的花搪瓷盆里。我们急不可耐地捏一块品尝着，又酥又香，好吃极了！吃一块还想吃，真是欲罢不能呀！

每年的正月初三开始走亲戚，我家都用这蒸碗再加几个炒菜、凉拌菜待客。这做好的蒸碗和年馍一起上笼蒸热即可食用，方便快捷。蒸碗用的可不是一般普通的碗，它是粗制的黑陶瓷碗，此碗是著名的耀州窑陈炉制成的，并采用陈炉泥烧制。据说只有在这种泥制的碗里蒸过的肉味道才会与众不同。那粗碗不同于青瓷碗，它没有花饰，不光洁也不漂亮，颜色发黑，纯朴而古拙，一如黄土地上勤劳朴实的汉子。

这天早上吃过早饭，我家便开始准备蒸碗了。母亲把过油锅的年货拿出来，我把小酥肉、炸鸡肉、炸带鱼、八宝饭，还有切成薄片的方块肉一一摆入碗中，加入花椒、生姜丝、干辣椒皮、盐、酱油等调料，再加上半碗水。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父母亲便开始忙碌着把这些蒸碗都放入蒸笼中。我家的铸铁蒸笼一隔只能摆三个蒸碗，一般要摆二三隔，还要留点儿空馏一些馍、枣馍、包子当主食。

一层层的蒸笼高高地垒在大锅上，里面装满了蒸碗和孩子们的期望。鼓风机开起来，大火烧起来。红红的火苗“呼呼”地直往上窜，不停地舔着乌黑的锅底。炉膛里红红的炭火，显得格外耀眼和温暖。不一会儿蒸气“呲呲”地从蒸笼的缝隙拼命地挤出来，一缕缕袅袅地飘荡在屋子上空。

大气上来以后蒸十分钟，就可以改中小火再蒸二十分钟左右。这些不同品种的蒸碗放在一起蒸制，食材、香料的味道在蒸笼里互相浸润，牛肉有羊肉的香味，羊肉也带着鸡肉的嫩滑，鸡肉还有猪肉的醇香。这样蒸出来的蒸碗才会生出一种特有的味道，听母亲说蒸得越久就越入味。

蒸笼连绵不绝地冒着热气，蒸碗的肉香伴随着蒸气四处飘散，香味扑鼻，馋得我们直流口水，恨不能早点揭开笼盖满足一下舌尖的需求。眼巴巴地望着家里墙上的闹钟，听着它滴滴答答的声音，怎么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呀！

终于，母亲宣布可以停火揭锅了，这时候我们早已经急不可待了。为了安全起见，揭蒸笼一般都是父亲的。在母亲的指挥下，父亲揭开蒸笼盖，把蒸碗一屉屉地小心翼翼地端下来，在案板上一字儿摆开。望着那一碗碗红亮亮、油汪汪的蒸碗，孩子们的口水早流一地啦！

母亲左手拿一块垫布，右手执一个细花瓷盘，并迅速盖在粗瓷碗口上，手脚麻利地翻转一下。眨眼间，肉片、肉块等已经倒扣在盘子上了。然后撒些葱花、香菜点缀一下，色香味形俱全的美食蒸碗菜才算最终完成。母亲又舀了两勺白糖，撒在晶莹、漂亮的八宝甜饭上。

开吃了，一手拿着热腾腾的年馍一掰两半，一手拿着筷子把小酥肉、鸡肉或者条子肉夹进去，咬一口，直呼过瘾！那诱人的肉香入口即化，醇香的滋味在嘴巴里弥漫荡漾，香滋滋的味觉体验瞬间就欢快了舌尖和冷凉的胃！大家推杯换盏，共祝好生活好年景，欢笑声此起彼伏，在屋子里久久回荡。

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许多人嫌麻烦，蒸碗的人越来越少了。有些人想吃了也懒得做，去市场买上几碗解谗。这传统的美食手艺很多年轻人都不会了，我倒是很庆幸跟着母亲学到了这蒸碗的手艺，让我在远离家乡之后，还能吃到这童年时代记忆中的美味！

离开家乡数十载，记忆最深、最难忘的还是家乡蒸碗的味道。蒸碗，是家乡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它散发着家乡的泥土气息，那滋味如陈年老酒历久弥香，回味无穷。尽管品尝过许多美味佳肴，也吃过西餐料理，但蒸碗那魂牵梦绕的滋味早已经在我的味蕾上烙上印记，让我时常在心底情不自禁地咂摸出一丝丝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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