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二、七”惨案

北风

　　再忆“二.七”临海农场沉船惨案

这就是五十三年前知青生活的真实写照，每年春节回家乡，与家人团聚15天，都是坐的船，整个苏北农场约有二十余个农场的约二十余万知青，每年的春运就集中在那么几天时间里，都是拖轮船队，船舱里铺满了稻草，男女混合钻进一个船舱。你说说看一百余人挤在一起，人都麻木了，就不会产生其他的想法。每次回来一趟就是受罪一次，钻进船舱时每个人的头发是顺的，等你两天一夜，爬出船舱时，每个人的头发已经是沾满草屑，头发直立，浑身充满着酸臭味，一个个面目狰狞，真是劳改犯释放回家了。每年春节，最苦的是一些昆山、太仓、吴江等地农村小镇的知青，他们都是从苏州码头下船，再坐大巴，先是到了县城，再是转乘轮船回到自己的家里。你们知道的苏南没有公路，只有水路，像现在有名的周庄、沙溪、蓬朗、震泽等小镇每天一班船。更加磨难的是各个苏南城镇航运公司的船民子女，那个时候又没有电话手机，他们就到调度室，了解到他们父母的船队在那里，再背着行李，追赶他们流动的家......

每年春节前几天，在苏北各个农场的知青回城探亲，真是一个“难”字。临海、滨淮、新洋、南通、环本、大中、方强、新曹、东坝头等农场，光常州籍知青要一万余人。特别是新洋农场有五千多常州知青，一次探亲船队要四五支，市区的轮船码头狭小拥挤，根本容不下这么庞大的船队和人群。常州有关权威部门对苏北归来的船队，来个硬性规定：所有苏北知青船队一律停靠在西郊外的西涵洞桥。如此一来，可苦了这些知青们，他们下船后，首先是空身回家，让家人出动，拉着板车，骑着三轮车，浩浩荡荡一股人流拥向西郊，帮助装卸行李、花生、黄豆等农副产品......此种情景，从七一年一直延续到七七年吧。

七七年二月七日晚上近十一点钟，二师十一团（即临海农场）回无锡、常州的船队预计还有三个多小时，船队就可以从邵伯船闸进入长江。时间在一秒一秒地飞逝，眼看这艘驳船那可怕的一瞬间就要到来。劳累一天的知青都已进入梦乡。此时船已经驶入江都樊川镇水域，水面变得开阔起来。拖轮后面的驳船上船工，开始打起嗑睡，驳船渐渐地偏离了主航道，慢慢地向岸边靠了过去。由于近日盐邵河河水位较低，这时，只听“砰”的一声，驳船猛的一震，这艘驳船撞上了河底的石头，船底被撞出了一个大洞，冰冷的水一下子涌进船舱。一幕悲剧开始上演。漆黑的河面和天空连成一片，无情的吞噬着绝望的大人和小孩。此时黑呼呼船舱内知青们乱作一团。黑暗中，有人在大叫，有人被踩倒，孩子们哭声，大人的呼声开始杂乱起来，人群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停地向舱口挤着。这时，人世间所有逃命的恐慌和呼喊汇成了一支悲怆交响曲，到处乱得就像一锅粥一样，使你分不清有人在喊什么，有人在骂什么。这是死亡前的一片高高低低的哀号，惊天动地，神鬼骇然！就几分钟，船舱里的水就没过了人头！喷涌灌进船舱的河水，漫到接近船板高度，便偃旗息鼓。因为船底已搁在河床上，船不再下沉。27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眼睁睁地被无情的河水吞噬！一具具并排躺在河滩的僵硬尸体，有男的、有女的，还有那些天真淳朴的孩子们，还有两家，夫妇和孩子全家三口全都罹难，连哭丧送行的亲人都没有！许多后来被打捞上来的人，虽然立即将他们送到当地的浴室或乡镇卫生院实施抢救，却没有一个得以生还！

我亲眼目睹了那一场惨景

我没有经历过生死攸关，但是感觉经历过此种灾难的人，对生活，对价值观会有一个新的认识。原本自己一直认同的东西可能会觉得原来是那么的可笑，有些东西根本不值得追逐，而应该花更多的时间陪同自己的家人，或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四十五年前，我们东坝头农场的苏州、无锡、常州、昆山、太仓的知青，约一千多人编成一个船队，在离开场部8里路的东坝头河口上船，同样是通过盐邵河，经江都邵伯、高岗闸口，走长江进江阴，分头常州、苏州方向......

船上的生活不再多说。2月8日凌晨，约五点多钟，我们的船队来到江都樊川镇，只见运河两岸，灯火盏盏、人流熙熙，这是苏北少见的现象，平时这个时候，这样的小镇没有人影。又接到通知：船队停泊，大约半个小时后，天色放亮了，我们才看清，岸上堆放着很多旅行包、口袋等一些杂物。再看看河面上，漂浮着无数的半斤的扁担馒头，一只只球鞋，那个馒头本身就大，被河水一浸泡，一个个发的雪白、雪白，像一只只折页枕头，在河面上打着转。此时才知道，是昨夜临海农场在这里沉了一艘船，淹死了几十个我们的同胞——无锡知青。再往前躬行，在邵伯闸口里，看到了临海农场的整个船队，只见船头上坐满了人，他们正在号啕大哭，声声凄惨......，我们都默默无语，从旁边经过。当天傍晚，我们的船队进入江阴港口时，只见很多无锡的家长正站在那里，向我们打招呼：“你俚是努答格啥！”我们马上也用无锡方言回应：“我俚是大丰格！”对方很是失望：“噢 ，大丰格”。无可奈何，坚持站立在寒风中等待着下一个船队到来。据估计，整个春节期间，约有几十个船队运送知青回城探亲......惨景已经过去整整四十五年了，可当时的情绪，降到了冰点，我们都是知青，虽说不是一个农场，但是共同的经历，已经把我们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人眼前总是重现那无数个飘浮在河面上的白馒头，就是临海农场几十个冤魂啊！

事故现场，抢险救援工作基本结束，沉船已被成功打捞上岸，船身侧翻着。“2、7”沉船事故中遇难的27人遗体已经全部找到。水泥驳船底可见一条长长的划擦痕，和一个小面盆口大的洞。调查组在事故现场勘察后，召集各方人员，在樊川镇人民政府办公室里开会，追究事故责任，研讨处理善后工作。临海农场革委会主任杨士均：“我们要的是最少能载三十五吨的铁壳船，而盐城航运公司调度给我们的却是载重只有二十来吨的水泥船”。交通厅：“国家早有明文规定：“严禁超载和人货混载”，公安厅：“为什么有章不循？无视知青生命”，最后无锡市革委会副主任李开的结论是：“河道里的大石块，是‘文革’运动中，两派武斗抛弃到水中的产物”。会上议定：知青的物质损失照价赔偿；最终确定给予死者每人赔偿金，大人1500元，小孩750元。令人匪夷所思的，船老大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一场重大交通恶性事故，就这草草了结了，有关领导和事故责任人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处分。

这次事故，也创下了共和国内河航行史上，一次遇难人数27人的最多记录！家人的悲伤，朋友的呼唤，在也唤不回来一条条兵团战士年轻的生命。

应该是"77、2、7临海农场沉船”惨案后。从此，1978，1979年探亲假，整个苏北近24个农场的知青，全部改为包车。我记得78年探亲乘车，是凌晨2点，在播音员的催促声中，常州知青赶着牛车，开着手扶拖拉机赶到场部集中，好几辆大客车一起出发，在汽笛声中，强烈的强光灯光照耀，甚是壮观。只见2个驾驶员轮流开车，休息，眼睛熬得通红，他们是苏州的车，统一调度，就是江南，苏北反复地跑，真正是歇人不歇车。现在想想也后怕，他们开得全是疲劳车，他们已经不是24小时，而是48，72，96小时地连续开车。幸好，那两年出动了几千车次，没有听说发生事故。

所以，我们能够乘上长途大客车，用八个小时回到常州，减少了路途劳顿，还是那临海农场无锡知青同胞惨死的几十条冤魂给我们带来的福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