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白事

庄子

农历三月二十六日，我的堂姐因病去逝，时年73岁。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叫去商量事。按人的正常寿命，过了七十岁，属于正常死亡，也就是说活成了人。 我的堂姐家王氏家族，在我们附近，算是名门望族，世代兴旺。这次堂姐的去逝，在这一辈妇女中，也是第一个离逝之人，丧事办理的很是体面风光。儿女们守棂七天七夜，哀乐阵阵，幡纸飞扬，送棂那天，长长的护送棂棺队伍浩浩荡荡………　一年一度清明节，是我们祭祀已故先辈们的重要节日。焚香烧纸，扬幡响炮，三叩九拜，彰显中华民族千年历史文化文明祭事，尤其是当今中国北方农村的民俗丧葬文化，传承有序，十里乡俗各异，缤彩纷呈。这里纪述的是一组秦岭山中陕南商州一带乡村的丧事文化活动仪程，或许能给你的节日里增添些哀思————　这是一组商州丧葬全过程的纪实摄影专题，是二十多年来摄影家从家乡多家丧葬现场拍摄的全方位发丧操办过程，章显了商州这个古老的山村千百年来沿袭传承的丧葬文化及民事习俗。近二三十年来，有所改进和创新，增添了众外家给孝子披红的习俗，也成为一道文化文明风景线。我觉得，山区丧葬文化文明习俗，比城市丧葬习俗有着较好的文化文明习俗内涵，有浓厚的人情世故和文明与进步理念，对逝者是一种尊重，对在世者是安慰和心灵精神是慰籍，也是传承社会进步的美德。你看了商州的丧葬文化内涵，或许有一定的启发——— 2021年农历腊月23，是祭灶小年。俗话说是灶火爷上天给人间农民报户口和言来年好事之日，也是腊月年关最后一个乡村民俗祭祀之日，农民祭祀灶火爷口中念念有词：“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 也就是这一天，是母亲逝世百天忌日；更为巧合之时，我的叔父刘长忠这天驾鹤西去，享年八十有五岁。这一天是叔父忌日，正好赶上去西天报道落户，不费吹灯之力的顺利，少走弯路。 在我们商州，八十岁以上老人逝去，也是高寿，既然是高寿而去，称喜丧。老天有眼，在年关前接连降了两天大雪，给披麻戴孝的刘氏家族增添了几分白色氛围和肃穆、整个山庄沉浸在白茫茫的悲哀中，白色孝服、白色挽联、白色幔帐、白山白树白房白路白山乡，山坡落了叶子的橡树林，在白色雪野中，如同白纸黑枝条的素描国画，一处洁白披麻戴孝的野山……… 十里乡俗不一般。现在城市人去世，病危时，送到医院，从医院再到宾仪馆，亲属单位朋友来送个花圈，开个追悼会，举行个告别仪式，儿女们到炉前抱回一盒骨头渣渣到择好的公墓入土为安。这个仪式极为简单省事，一缕青烟，城里人一生就终结了。 乡村的丧事，很有人情味。活着很简单，默默无名，过世时，后人给操办的极为体面，让其风风光光走向天堂。乡村的丧事隆盛而风光。逝者一倒头，倒头纸一烧，就正式开始了祭奠活动：请阴阳先生看送葬时辰是件大事。先生一来，问了逝者的生辰八字及倒头时间，看看手相，就开始翻书画符。阴阳先生首先写讣告、丧事委执事安排的所有祭奠时间表及发丧时间；门联、横幅、扬纸、写名鼎等文案事宜。接下来丧事委的执事安排一切所有仪程。先是掌门人头戴孝布一处处到儿女们的大小外家报丧；忙活发丧前后的活动事宜，按阴阳先生的日期安排表准备一切后事：祭奠日期、送棂时间，待客宴席的数量、食材价格标准，烟酒档次、请那家乐队、红白理事会所有成员的分工安排等。后厨最为忙活：这三五天所有前来吊唁客人的招待、全体到场人的食宿安排，几天吃什么？一餐几个菜？后厨几个人，由谁来负责？负责人一定要干脆利落，能做一手好菜；启龙口的具体时间、送棂八抬棺椁的人数劳力搭配、木杠是否结实、草绳、麻绳粗细、请祖坟老先人的牌位由谁带乐队、下葬后封龙口人员的安排等等事宜。这些事不大也不小，千头万绪，一件件大小事都装在执事心里。这执事在村里很有威望：办事稳重有条不紊，条理清楚，不急不躁，时刻嘴里叼着烟、腰包装着烟，耳朵后夹着烟，他的权威就是代表了主家，也代表着整个家族。有时主家想不到，但执事可以先斩后奏。 最为隆重的是送葬前一晚上的祭奠活动：称之为“出献”。也是整个丧事活动的高潮和主打仪式。这天晚上，该来的主要亲戚都来了，该送的礼物供品全都交给了主人。天刚擦黑，场院里的高桌上摆满了所有祭祀供品，乐队起乐，哀声阵阵，凄凉悲伤！出献开始：所有孝子身穿长短孝服一一上前跪在桌前叩首，一个个双手将碟盘托到头顶，将供品一件件在乐曲中扭着秧歌碎步移动出献，这步子极碎，走一步退两步、步步不前，在场院里转着圈圈，一个一个前后跟着，然后再跪倒在棂堂的供桌前，由另一位老者接贡，再将供品摆放好，再起身回头重复着原路。棂堂的供桌上的贡品，应有尽有。逝者生前享用的和没有享用过的都全了：各类水果名点、面食、副食烟酒样样双双对对。门口两边摆着随葬的小汽车、电视机、手机、还有金山银山，存钱的保险柜，白马、童男童女等纸制祭品。所有上场出献着会哭的一定要哭着走、走着哭，不会哭的男人们及小孩子一脸的严肃悲哀；孝子的多少？出献时间的长短？乐队演奏的艺术水平？现场观看人的多少？是逝者生前的名望和身份象征。孝子女们多，哭棂的时间会长一些。有的人家女们少，棂堂前守棂的儿女少，自然这晚就清静一些。现在还有了出钱聘请哭棂的行当，这行当一般同乐队是一伙，或着是乐队的演员或者歌手。戏演到中场，这哭棂者一对男女，披麻戴孝，头前搭布，从棂堂到戏台前三出三进、三跪三拜、哭声抑扬顿挫、回肠荡气、字正腔圆、有板有眼，但这哭声是一种哭腔，声音从嗓子眼里蹦发出，有点干涩，没有从丹田里发出的那种真情的悲哀，只听哭声，没有眼泪，就没有悲伤。 这有偿哭丧将现场气氛推向了高潮。一场下来，哭丧者也会得到主家二三百元的酬谢，外给一条香烟和一条红被面。 现在办丧事，乐人称乐队。过去称龟子班。也就是小戏班子，一班人马七个八个不等，也有全口龟子班，也就是十个人，以唢呐和打击乐为主。龟子班一天吃四餐饭，吃着吃着，前来吊孝的客人走到了场院，那龟子班正吃着饭，也得放下手中的碗筷，操起唢呐打起锣鼓迎接客人上前上香祭拜。就是饭菜凉了，乐声也不能停下，这是龟子班的规矩。后来人见谁正忙着，就嬉笑道：你忙的像龟子一样。就是这个意思。 在商洛秦岭山中，这天晚上也有唱孝歌的。唱孝歌者一般是村上有文化者讲话口才好，也有编故事的语言组织能力强者，他将逝者生前的所有德行品质好事，编成段子，手拿小号铜锣，围着逝者棺椁，在一阵阵乐声中边走边唱，一遍一遍唱着转着、转着唱着。那声腔不高不低、不快不慢、绵软悠长，有点像寺庙里的老和尚念经，不吭不卑，是一种不伦不类的地方小戏唱腔，也有秦腔中的腕腕腔调子，将逝者好事德行用悲哀的唱腔，声情并茂哭诉而出，娓娓道来，令人悲哀凄凉。 我第一次所闻所见了孝歌，那回肠荡气的声调，剌缴的我大脑三天三夜不能入睡。将近半年，孝歌的悲情哀声叹气的调子刻在我的脑海，时不时回荡。这种孝歌的音调，极有慈性，刺激的我大脑神经几年时间，対所有歌曲进入我耳道却成了孝歌调子！ 第二天的发丧出殡起棂，这时辰阴阳师掐指算的很死：一般早上九点钟起棂出殡，到中午十一点棺材入土两个小时，既是刮大风，下大雨，下冰雹也风雨无阻，将棺材路途再远再坡道难走，不得有误。 八抬大轿，也就是说抬棂棺必须是八个人。过去当官的坐八抬大轿，实际上是四个人，有四个人是备用轿夫，路途遥远中途替换。所以人称八抬大轿。当官的权贵显赫，死了发丧八抬大轿，也有扶持棂柩的，称扶棂！扶棂者不及其数。 今天，在乡村葬礼上，普通百姓死后，也享受了八抬大轿之待遇。旧社会，只有地主老财，恶霸，地方官员死后，有钱有势才享用棺木，所以棺材、棺材，所有当官的人死了才有资格用得起棺材，贫下中农，细农，长工及穷人，死后一张芦苇席子一裹下葬。 今天的农村，所有平民死后享受了棺材，死后才当了一次“官”：八抬大轿岀殡上山，还有八个中途抡换的人，加上两个拿长凳子的，总共就是十八个人了。因为出殡路途再遥远，难行，棺材不能落地换人抬，只有两个板凳支起棺材，抡换者可以休息。休息时，孝子得长硊不起，焚烧香纸，给抬棺者发烟敬酒，以示谢意！ 发丧路上，抬棺者中途休息几次，也有定数。既是路途距离百米，也要八抬大轿出殡仪式：中途也要休息一次，以示逝者去西天路上之遥远，难辛；也让抬棂者中途有酒喝，有烟吸。当然，这十八罗汉抬棺者，今天是出大力，受大苦，享受礼誉最高，所有人每人一包烟，档次还要高。每人手腕缠着一条红布，发丧回来后，还要净手，拿个菜刀，在手掌上空砍三下，意思下次不能再干此事了。另外主家再给每个人一条毛巾，以示谢意！ 这些抬棺者都是本家族身强力壮壮的棒小伙，他们抬棺送棂的举止言行，代表了逝者在当地的人品威望及人缘好坏？ 若逝者德高望重，哪么这出殡路上很是顺利体面，该喝的喝酒，该抽的抽好烟；每个歇换点时间短些，让孝子贤孙少跪时间短些，少受膝盖关节疼痛之苦。也有逝者在世时，人缘口卑不好，哪么，死人的仇也要报，账算到后辈活人儿女头上：抬棺中途休息时，专选不平的地势，坑坑洼洼，或者是有水的泥坑，河道旁边休息，让众孝子贤孙跪下时间长一些，膝关节疼痛多一些，让衣裤多沾些泥水，衣服脏一些，孝子不瞌头，不起棂。 有的出殡时间，天气不好，或者是下大雨，下大雪，哪么这些抬棺者冒雨出力受罪了？边走边言语道：这死鬼，活着人不待见，他死了，让活人还受罪淋雨受累。哪我们也不仁，让孝子贤孙们在雨中泥路上多跪一会…… 俗话说，人活着，吃土地一辈子，死了，土地吃人是一囗。一座坟墓，是人生的终点站！ 起棂前，众孝子长跪不起！ 棂棺路上，孝子下跪焚烧香纸，为逝者递交路费！ 过桥，过河均要焚烧纸钱，过桥费由此而生！ 沟沟坎坎最为艰辛，棺不落地，是商州习俗！ 棂杦后紧跟着是孝子队伍！ 招魂幡及花圈浩浩荡荡！ 爬涉雪地上坡 山路弯弯！ 送葬路上，名鼎及幡幔打头阵！ 从住宅发丧地到墓地长达千米，抬棺着第一次休息时，众孝子要下跪焚纸！ 八抬大轿！ 先行花圈队伍！ 悲壮的长孝队伍！ 送葬路上，长长的队伍很是壮观！ 幡帐，花圈开道！ 八抬棂柩缓缓前行！ 现在乡村水泥路为宴席提供了方便！ 老小外家为众孝子披红，是商州近二三十年新兴的习俗。誉为孝子们在逝者生前伺候的好，孝敬老人，正外家为答谢逝者儿女们，所表示的礼仪！ 众孝子叩拜外家！ 给长孙披红！ 一条条大红被面代表了外家的诚心！ 逐个披红！ 老外家披红前整理红色被面！ 大家族的外家：老老外家，外家，小外家，前来送葬披红，章显了整个刘氏家族的兴旺！ 孝子贤孙缓缓移步前行！ 护棂路上！ 壮观的送棂之路！ 长孙怀抱逝者遗像走在最前面！ 金山、银山、所有逝者生前该享用的常用物品，用低制品代替，送往墓地！ 打头阵是长子刘小红，头顶孝子盆开道！这一幕颇为悲哀！ 长长的宴席！ 最小的孝子！ 最后的山道墓地———— 宴席间，行令划拳喝酒，是乡宴的习俗，也将宴席气氛推向高潮！ 众孝子叩拜外家！ 众孝子合影！ 苍茫大地披银装，天歌一曲凑哀乐！ 古树齐悲哀，披麻也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