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头猪 （原创小品文/南山）

南山

　　无论我的主人平时怎样呵护我，无论他们精心饲养我多久，我最终还是会被送上断头台的。

我是一头200多斤的大白猪，在享受了300天的小康生活以后，迎来了2022年的春节。一看到人们喜气洋洋地进进出出购置年货、张灯结彩贴春联、买新衣新鞋的热闹景象，我就开始恐慌，一连几天寝食不安。我知道，我的末日到了。临刑的时刻只能用倒计时来计算。一夜未眠，我害怕天亮，我在惶恐混沌中等待着。我们猪族的祖祖辈辈都知道，人们之所以饲养我们并不是同情和青睐我们，而是有朝一日将我们宰掉，作为他们的盘中餐，以满足他们的食欲，补充他们的营养和体能。比起猫猫狗狗那些宠物来，我们的命运极其不幸，不过，有一天我们家的大黄狗到猪圈来玩耍，它告诉我，有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连猫猫狗狗也会成为他们的刀下囚，盘中餐。

天亮了，人们揉开惺忪睡眼迎接新的一天，计划着未来的人生，而此刻却是我的弥留之际。我听见不远处传来霍霍的磨刀声，我的心开始狂跳并且流血，于是，赶紧蜷缩在猪圈的角落，闭上绝望的双目。一会儿两个束腰扎裤的青壮汉子闯了进来，他们是主人请来的杀猪屠夫，因为主人不敢动手，不忍心自己看着亲手养大的猪娃惨死，特地请了两个专业户来完成这一重大而残酷的使命。眼看他们走进了猪圈，我急中生智，一跃而起，从一个猪槽跳到另一个猪槽。

我听见他俩在议论：

嘿，你说它笨吗？哪里笨？一点都不笨！

我从来没有看见大肥猪还可以跳这么高？

哼，看你跳得了多高，跑得了多远？！

两个屠夫一边惊叫一边扑上来抓我。他们又叫主人的儿子，那个刚从城里放假回来的大学生过来帮忙。好家伙三对一，我终因寡不敌众，成为他们仨的俘虏。一个屠夫揪着我的两只耳朵，另一个屠夫在后面推我的肥臀，那个小伙子抓住我的一条胳膊往前拉，我全身打颤，嗷嗷地大声嚎叫着……他们就这样生拉活扯把我弄到院坝的屠宰台上。

听说，现代杀猪方式大多用电击，我倒是希望在电击中瞬间了结。可是这些屠夫是老土，不会采取电击的方式。他们发明了一种铁丝网盖，准备把我放在屠宰台上用它把我的身体固定起来，只有头颅露在外面，可以相像，自然我就手无缚鸡之力了，那时他们就用屠刀割断我的喉咙……

啊！我的心快跳出胸膛，恐慌就像一股子闷烟从天灵盖灌入身体和四肢。我的主人呀，300天的陪伴和守候，你我相依为命，咱们不是亲人也是老朋友了，你就这样忍心让我死去吗？

我一边嚎叫，一边用力挣扎，使劲摇头摆脑，用腿蹬掉了束缚我的六只粗大有力的手，然后，晕头晕脑地乱窜，他们仨在院坝追赶我，我的主人夫妇俩也闻讯赶来，男主人居然不念旧情立即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女主人站在一旁用哭腔叫道，猪娃呀——从小到大她都这样叫我——不是我们狠心，这是你的命，谁让你是猪呢，下辈子变成人吧。她的哭腔嘶哑而凄惨。我不养猪了，我不养猪了，我下辈子都不养猪了。她大声地哭嚎着躲进屋里去了。每一次杀猪的时候，她都是这样哭嚎，事过之后又一心一意养猪。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就像女主人这样的人，又不忍心杀掉我们，又要吃我们的肉。而且几乎每一餐都离不开我们，甚至连我们的内脏也不放过。

　　早几天，我就听男主人对女主人说，现在猪肚在市场上要买五六十元一斤呢，很多人家在春节还没到来就提前两个星期在网上预定了。俏得很哦。

　　我听得一惊一乍的，简直不敢想象剖膛开肚的惨烈。是的，女主人说的不错，谁叫我是猪，我只有任人宰割的命。但愿下辈子变成猫猫狗狗。我不想变成人，不想成为宰割我的同类的刽子手。哪怕人类拥有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优越地位，我也不愿意变成残害万物生灵的刽子手。

我在屠宰台上成功地突围三次，每一次都朝着门外自由的田野狂奔，但终却被俘获，然后我使尽浑身解数抵抗弄得精疲力竭，最后被他们四条汉子按在屠宰台上关进金属“牢笼”，只看见一刀雪亮的光芒在我眼前一晃，我立马壮烈牺牲了。

　　现在我的肉体三分之二被销售商收购——2400元人民币揣进了主人的腰包——然后被运到城里的市场出售。人们把它切成块，剁成泥，做成腊肉腊肠……把它放进锅里在火上炖熬、油煎、蒸煮卤……然后放进锃亮的陶瓷碗盘里，成为各式各样的美食佳肴。

　　而我的孤魂到处飘荡，游走四方。

我回到老巢去看望我的儿女们，他们粉红的皮毛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出稚嫩馨香的味儿。亲爱的小宝宝们，你们还不谙世事，怪只怪我们做爹妈的为了不给你们的思想和生活带来负面能量，所以没有将残酷的结局告诉你们。不过也好，郑板桥不是说难得糊涂吗？你们就糊里糊涂中享受短暂的猪生吧。很遗憾，妈妈不能陪伴你们了，只能在空气中欣赏一下你们酣睡的乖模样。咦，晚风送来一阵奇异的香味，哦，原来是主人们在院坝里用松枝熏腊肉，火光把女主人的笑脸映得分外美丽，我正想上前蹭蹭她的裤腿，突然闻到一种熟悉的血腥味儿，它是从香味儿中剥离出来的，那是我的血、我的肉呀。我一阵作呕赶紧飞走了。

在三楼卧室床上，主人的儿子躺在那里拿着手机在全神贯注地看视频，里面有个红光满面的男人手提着我的半边身体展示着，字正腔圆地再向人们介绍，这是刚刚才杀的土猪，你们看多么新鲜呀！接下来是西北的经销商在打包牛羊肉，有一个青壮汉子在啃食一只羊腿，他的大嘴油光闪闪；人们在网上晒他们的各种色香俱全的美食，其中有梅菜扣肉、粉蒸肉、排骨汤、猪肚煲鸡、红烧蹄髈、爆炒腰花……还有什么口水鸡，姜爆鸭子、客家烧鹅、清蒸鲈鱼和不同口味的虾蟹，真是数不胜数。

我很诧异，人们向来很害怕尸体，可是为什么他们在案板上剁着牲畜尸体的时候，那神情就好像小孩子在玩电子游戏那么专注和投入，也许潜意识里还有战胜者那种幸灾乐祸和自鸣得意的情绪；他们在餐桌上咀嚼着那些用调料加工后的牲畜尸体的时候，却是那么兴高采烈、大快朵颐。

有的人自称素食者，相对于肉食者来说他们似乎仁慈得多，但是，他们碗里的鸡蛋是生命的雏形，他们盘里的各种果蔬是都是植物的生命。植物的生命存在方式和我们动物不同，它的表达方式不是使用语言，而是使用肢体，它们和所有生命一样，既有身体也有灵魂。

人类啊，我们诸多的动植物祖祖辈辈充当你们的盘中美食，补充你们身体必须的热能和营养，离开了我们，你们几乎很难延续生命和后代。你们可曾有一丝感恩之心？

有一天晚上我飘到了城里一家人的书房，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做算术题，她做得死去活来，然后开始打瞌睡，这时候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走了进来，对小女孩吼道，做完没有？做了这么久！拿给我看看。他大概是小女孩的爸爸。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缝射出两道逼人的锋芒，在小女孩的作业本上足足扫视了五分钟，然后，把本子使劲扔到书桌上，吼道，十道题错了四道，蠢猪！笨得像猪一样！

我漂浮在墙边的孤魂和小女孩一起打了一个冷战。

你还在嘟哝什么？我说错了吗？男人绷着脸继续吼道。

小女孩抬起泪光闪闪的眼睛，执拗地努努嘴，吞吞吐吐地说，我听卢老师说，不能用猪来骂人。猪并不蠢，它们只是表达方式和人不同而已，它们有智商，它们世世代代为人类作出了巨大贡献，人类应该感谢它们，而不能……

小女孩还没有说完，她的爸爸就怒火冲天，哼，你的歪歪道理还多呢，小小年纪就知道顶嘴……你的期末考试数学成绩才得了一个A-，你妈妈已经向老师打听过了，只有88分。小笨猪！

本来就是嘛，不能用猪来骂人，你天天吃人家，还说人家蠢……

啪地一下，小女孩还没有说完，就被那五大三粗的爸爸给扇了一耳光。还嘴再嘴硬，死猪儿不怕开水烫！他愤愤地骂道。人类就是这样作践自己的。

我一气之下扑了过去，那鲁莽的汉子一个趔趄，摔了一跟斗，他的额头在书桌的边角撞了一个疙瘩。爸爸！小女孩跑过去抱住爸爸，她的脸庞还挂着清泪。

　　还好，他们看不见我。见好就收。我赶紧从窗户飞了出去。

　　好善良的小女孩！我感激她对我们猪族的维护、理解和同情，也感激那位卢老师对学生说的那番大实话。

　　我想起以前的男主人也用此类的话骂过他的老婆和孩子。譬如：还不快起床，你这个死懒猪！你怎么这个都不懂，像个猪一样！我还听见村长骂他的下属，你这头蠢猪！

　　不但凡人如是说，就连那些大人物也对猪族有所非议。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说：“做痛苦的人，不做快乐的猪。” 这是否在告诉人类，没有头脑的猪们糊里糊涂地生活，从不考虑生命的价值。其实，这是对我们族类天大的误解。在我看来，猪族是一个最伟大的民族，因为我们的生存价值就在于有朝一日把自己彻彻底底地奉献给人类，造福于人类千秋万代。

　　人们把猪族当成愚蠢和好吃懒惰的代名词，这实在是误读和侮辱。

　　朋友，你想想看。我猪族的工作是不是就是吃饭和睡觉？因为我们吃多一点，才会长出人们需要的膘和肉来。有时候我们对那些每日单调乏味的伙食感到十分厌倦了，但我们的主人却用灌填鸭的方式逼着我们吃，否则就要挨打受骂，直到我们的肚子快要爆裂，于是，我们想到猪槽外面溜达溜达，主人哪里肯让我们出去放风，他们对猪的饲养方式大多是圈养而不是放养，只有这样我们才长得快长得肥，最后他们才能买个好价钱。殊不知这可把我们害苦了。如果让我们检查一下身体，很可能我的许多同胞都患了“三高”（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呢。

我一边思考着这些人生和猪生哲理，一边继续四处游荡。

　　这天是大年初三。不少人到殡仪馆或者公共墓地祭奠他们的亲人。他们在亲人的墓前烧香点烛，烧纸钱、献鲜花……有的表情凝重有的表情轻松……也有一些人在家中祭奠祖宗，我看见不少人家的祭品里有烤乳猪，那可是我们猪族的婴儿呀！

惨不忍睹，我赶紧飞之夭夭。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还有我的父母的父母的父母……他们的魂灵在哪里？

　　上帝实在是太眷顾人类了，把他们定位于高级动物，让他们处于食物链的顶端，赐予他们食用和支配我们动植物的权利。不过，上帝并没有让人们滥用这些权利，也没有教给人们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德行呀。朋友，请不要误会，我并不奢望人类为我们猪族或所有的动植物族类塑造一座丰碑，但作为为人类献身的牺牲者难道连一个口碑都不屑于给予我们吗？不给就不给吧，为什么还要一边吃我们的肉一边损我们呢？！

（图片来自网络/鸣谢）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南山，本名卢红。广东省作协会会员。一位用心灵诠释生命的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