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的尴尬

柴中修

　　清晨起来，推窗望去，地下和树梢上都有些白了，虽然不够纯洁，很有些灰，也缺乏气势。但是，终于还是下雪了。

之所以说“终于”，是因为一个冬天没下雪。这在北方是很有些不正常的。这场雪,只能叫它为春雪。

一冬无雪，怪谁呢？细想起来，似乎不该埋怨冬天。

雪是冬的情人，更是冬的扮娘。冬天的雪，能造就一个银装素裹、纤尘不染的世界；能把山河融为一体，让“江渠合为陆，天野浩无涯”,幻化成“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的壮观，描绘出“孤舟蓑衣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将冬的纯洁美丽挥洒到极致。冬天有了雪，青竹会更加俏美，麦苗能安然入睡，就连那落了叶的枝条也会骤然挺拔起来，不再显得那么干瘪色衰。没有雪花片片舞，哪有梅花点点香？梅花是冬天的化身，梅花喜欢雪，冬天自然也喜欢。

雪是冬天的梦。对于雪，冬天是时时刻刻都望眼欲穿、翘首以盼的。因为它很清楚，没有雪的冬天，自己就会不像样子，更没有魅力可言。所以，冬天永远都把雪花看作至真至诚的女友。“冬雪雪冬小大寒”，即便在节气中歌中，冬都忠诚地站在两边，呵护、守卫着它的两位雪美人。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冬天对雪的情义吗？

所以，冬天没有理由，也是绝不会去拒绝或辜负雪的呀。

那就是雪的移情别恋了。也许是它厌倦了冬天的寒冷，也许是它嫌弃了冬天的萧疏，也许它过多地听说了春的姹紫嫣红和鸟语花香，继而心向往之……总之，它不想献身于冬天了。要不，它怎么能在那么漫长的日子里克制自己，整整憋了一个冬季？而当冬天刚刚离去的时候,便不顾一切地一头扑进了春的怀抱。

然而，春天喜欢雪吗？也许会，但绝不可能像冬天那样对它情深似海、至死靡它。天下有“春雨贵如油”的比喻，但你听过“春雪贵如油”之说吗？翻翻唐诗宋词吧，那赞美春雨的佳句简直是汗牛充栋，可赞美春雪的能有几多呢？

也许有人会说，春雪也是可以化为水的呀，但是，化为水的雪还是雪吗？还有洁白无瑕的体肤吗？还有矜持自尊的高贵吗？

看看眼前的这场，不，应该称为这点春雪吧，它真的好尴尬。落在地上，把地面染成了灰色，非但没给大地增光添彩，反而凸现了那平时难以发现的坑坑洼洼的丑陋；落在树上，无精打采，万万没有冬雪造就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震撼；落在水里，不仅不能使沟满塘平，甚至连自己的踪影也没留下，更难为情的是，它落在梅花上，不仅没带来梅花的欢喜，反而把人家弄得不伦不类，引起了人家的不屑，于是梅花轻轻地摇了摇头，将其抖落在自己的胯下……

更可悲的是，这时太阳出来了，它的一声呵斥，把眼前的这点春雪吓得立即偃旗息鼓，遁入虚无。多么可惜呀！“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原本红日和雪是可以相得益彰的，但前提得是冬雪。

尽管这样，我还是想为春雪的到来吟唱一首诗，但是，它停留在我眼前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短到我根本来不及构思，就已经忘记了它的模样。

于是，我不得不对春雪说，这只能怪你来的不合时宜了。你的错误不在于向往春天的美丽,而在于不识时务。因为春天的美丽，不属于你。你的天堂在冬天。离开了冬天，你还能成为雪吗？离开了冬天，你什么都不是。离开了冬天，你得到的只能是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