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一年,俺十七岁。村里娃,没出过远门,更没见过世面。对外边世界的好奇程度,不亚于哥伦布,只是老布做的有点绝,并没有留一块未知的新大陆给俺。所以在俺十七岁的心中,省城太原就成了那块迫切需要探索的新大陆……</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俺十七岁。想去太原看看,可是俺没钱,因为俺还是个学生。幸好俺从小营养的好,五大三粗,牛高马大!俺没钱,但俺有力气!俺一放暑假就去村里的铁厂推平车,一天二十块钱三班倒。俺咬牙坚持了十五天,共赚了三百元。可是铁厂效益不好,只发给俺一百六十元,剩下的算是拖欠农民工工资了。俺没办法,因为暑假过半了,俺还没去太原。俺十七岁的心里一直在想,太原究竟是个甚劳什子地方了?为甚俺村里从太原回来那个求穿的牛比裤那么牛比了?所以,俺必须去太原看看,必须去……</p><p class="ql-block"> 俺爹脾气暴躁,俺没敢跟俺爹说俺想去太原的事,怕挨比头。俺只能偷偷地背着俺爹做好相关的准备工作。等准备充分了,俺就先把这个伟大的计划偷偷地告诉俺娘。俺娘吓坏了,哭哭啼啼,既挡不住俺又不敢跟俺爹说。俺娘不放心俺,虽然俺己经十七岁了,但在娘心里永远都还是个孩子。俺给俺娘出了一道难题。俺娘苦口婆心没劝住俺,就说俺是一头犟驴,比俺爹还犟……</p> <p class="ql-block"> 俺终于坐上了开往太原的依维柯了,手里还拎着俺娘一大早煮的十个鸡蛋。俺娘又偷偷给俺塞了六十元钱。一路上,俺没顾得上掰鸡蛋,俺的眼晴使劲地往车窗外看。俺也没懂得去欣赏沿路的风景。俺心里就觉得这辆收了俺三十块钱路费的依维柯应该比火箭还快,用不了多久就能让俺到了心仪己久的大太原……</p><p class="ql-block"> 颠簸了六七个小时,俺终于到太原了。可能是因为俺平生第一次独立远行,神经绷的有点紧,俺在五龙口下车时就感觉脑袋里嗡嗡的。下了车特别紧张,俺第一次到太原,找不到方向,认不的路,最主要的是俺还听不懂太原人讲的什么鸟语了。俺想,应该先找个阴凉凉下的疙台台坐坐,让俺嗡嗡的脑袋清醒一下下。</p> <p class="ql-block"> 俺坐在阴凉凉下疙台台上一口气吃了娘煮的六个鸡蛋,脑袋顿时就不嗡嗡地了。俺忽然明白,脑袋之所以嗡嗡地是因为饿的。袋袋里还剩四个鸡蛋,但俺实在是咽不下去了,俺娘只给了鸡蛋,没给俺水,俺只能让这四个鸡蛋继续在袋袋里躺着,等晚上饿了时再吞下去。俺想,当前最紧要的是先跟在太原打工的发小康二联系一下下了,要不俺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太原城的第一个晚上,就只能在这个阴凉凉下的疙台台上渡过了……</p><p class="ql-block"> 康二上次回来时曾给俺留了个BB机号,俺没见过BB机,但知道只要找个公用电话打这个BB号就能BB上康二。俺只能冒冒失失地用俺们大兴县的夹隔拦跑普通话试着跟当地人的鸟语对接,以便先找到公用电话。顺着沿路大爷大妈的热心指点,俺从五龙口一路跌跌撞撞摆活到五一广场时才终于找到了公用电话厅。站在电话厅门口,心里无比激动着,俺那心情或许就跟哥伦布初踏上美洲大陆时的心情是一样样的吧……</p><p class="ql-block"> 终于BB上康二了。康二告诉俺,广场上有三根旗杆,让俺就在旗杆下等吧。异地他乡,康二的话仿佛就是圣旨,勘比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尽管旗杆下没有阴凉凉,但俺始终没敢离开那三杆旗杆,怕康二过来时找不着。烈日炎炎坐等两小时后,康二终于骑个自行车摆活过来了。坐在康二自行车后座上,从迎泽大街嗖嗖地穿过,俺终于领略上大太原的繁华和风光了,何止繁华,简直要比俺们村大上好几十倍,比兴县城里还大……</p> <p class="ql-block"> 太原真的很大也很繁华。但对俺这个初来乍到的农村娃娃而言,解决吃饭和睡觉的问题绝对比体验繁华更紧迫、更重要。康二出来闯荡两年了,却没有在大太原的犄角旮旯里占领下一席之地,就是干活用的自行车都是公司派发共用的,一辆破车三把钥匙,当业务降临时才能有资格去骑上风光两圈。康二在公司的角色是学徒兼保安,学徒是卑微的,保安是属于免费义务的,只占名份不发薪水。公司材料室唯一一张旧沙发就是康二的保安阵地。当然,就是这一张破沙发,也着实让吃糟耐厚的康二激动不已了,毕竟能省下租房费用了嘛。审视完康二的"沙发床”,俺突然发觉康二其实真的很幸运,假如康二跟俺营养的一样好,那就只能每晚在沙发上蜷缩着模仿猴哥了。而这名不符实的保安身份,更是让康二在哥们义气面前显的尴尬和难堪,带陌生人在公司过夜,若丢失了东西,老板那儿会怎么想?俺俩对晚上安排俺睡觉的事情:犯了愁。不过犯愁也没用,晚饭还是要先解决的。</p><p class="ql-block"> 康二没钱,但也没有缺失了"有朋自家乡来不亦乐乎"的英雄气概。山西人爱吃面,康二说:“你还没吃过焖面吧?拜什请你吃焖面吧,绝对比咱村里的山药棒子调白面强!"说实话,俺活到十七岁还真的是第一次吃焖面了。事实也证明,焖面确实比咱村里的山药棒调白面好吃多了,关键是还有肉了。俺没辜负了康二的盛情,一口气干了三碗鸡肉豆角焖面。俺俩边吃着焖面边研究解决晚上睡觉的问题。待焖面干完时,问题也就随之得到了解决。</p><p class="ql-block"> 康二说:"我觉得还是先把你移交给东东吧,毕竟在太原这个地方,东东算是个老人了……"。俺没有持反对意见,只要能给俺找到个晚上安身的地方,康二就是把俺移交给“西西"、“南南"哪怕是“北北",俺也没意见!</p> <p class="ql-block"> 东东算是康二的表弟,到底怎么个表法,俺到现在也没闹求几咪。但俺知道,东东也是个牺惶孩了,父亲过世早,无依无靠,十岁就一个人到太原闯荡了。俺也确实有几年没见东东了,留裆裤了玩伴,算是故人。出了饭店,俺俩立马BB东东在迎泽公园门口见面。等东东过来时,己是晚上八点多了。东东的到来让康二如释重负,因为康二必须赶在九点前回到打工地方继续履行他的保安义务。在勿勿的交接仪式后,俺迅速被东东接管了。就这样,俺跟着东东太原十几天的流浪生涯也正式在迎泽公园门口的夜幕下拉开了序幕……</p><p class="ql-block"> 东东是个乐天派,他的乐观正如他的长像。多年未见,俺总觉得东东跟《古惑仔》电影里的“乌鸦哥"越长越象了。蹭着东东的这份江湖大哥气质,俺顿时觉的在太原府行走时有了点莫名的底气。东东也确实对俺挺负责任的,知道俺第一次来太原府,竟不顾白天的劳累和疲惫,一口气带俺去柳巷逛了三小时夜市。等俺逛到腰酸腿疼胳膊麻主动提议回去睡觉时,东东才笑嘻嘻地逼呲着那张乌鸦嘴告诉俺,他其实在太原根本就没有个固定住所,以前开出租车时还能在公司的值班室里蹭张床,前段时间由于交警查的严,假证派不上用场了,就只好暂时失业了。听完东东的解释,俺的心情也一下子跌落到了十八层地狱下面,看来蹭床这事算是彻底泡汤了……</p><p class="ql-block"> 俺跟东东说:“俺身上还有点钱,要不咱俩今晚就找个小旅馆住吧?”孰料话音未落,俺的意见竞遭到了东东的强烈否决。他认为住旅馆纯粹就是花冤枉钱,若是冬天还行,而夏天是完全没那个必要的。东东拍着胸脯逼呲着乌鸦嘴信誓旦旦地跟俺保证:”睡迎泽公园比住旅馆爽多了!风景优美又凉快,关键是空气新鲜还省钱…"。就这样,在东东的可劲忽悠下,俺把太原之行的初夜权义无反顾地献给了迎泽公园的蚊子,在公园的廊椅上一觉蒙到凌晨五点才被公园大爷"咿咿…啊…啊…”的练嗓声唤醒。 东东说带俺去桃园路的农贸市场里吃个早点,俺表示热烈赞同,毕竟昨晚跟蚊子交战一夜颇伤体力,肚子里早就开始抗议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俺俩在迎泽湖边洗了把脸,晃晃悠悠地朝着农贸市场开路。农贸市场的早市可能是一天最忙碌也最热闹的时刻,讨价还价的嘈嘈声比树上的喜鹊叫的欢实多了。七大八小的农用车满载蔬菜和水果浩浩荡荡地开进市场大院。那场景、那气派,绝不亚于阅兵场上的"铁流滚滚"。卖香蕉黑脸大汉的吆喝声简直比打雷还要响。</p><p class="ql-block"> “嘿,走过路过的各位注意了啊!海南香蕉连夜到货刚卸车,批发价处理,卖完就闪人……”</p><p class="ql-block"> 顺着黑脸雷公吆喝声的引导,满满几蒌子还带着露珠的香蕉顿时把俺肚子里的蛔虫勾引的“咕噜、咕噜"猛叫两声。</p><p class="ql-block"> 东东说:“香蕉在咱村里还算个稀罕水果吧?要不,咱批几斤尝尝?”。</p><p class="ql-block"> “尝尝就尝尝,说实话,在咱村里除了生病住医院时,一般是吃不上这东西的"。</p><p class="ql-block"> 让人兴奋的是农贸市场里的香蕉确实比兴县城里偏宜得多了。区区破费数元,俺俩就整了十几斤香蕉,坐在阴凉凉下的马路牙子上美嗞嗞地一口气干完,既尝了鲜还省下了早点钱,一举两得,合算的很!</p><p class="ql-block">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未曾料想,就是这份合算的新鲜早点,把俺俩整整一上午的美好时光都葬送在了上厕所和找厕所的痛苦煎熬中,直到拉的浑身发软两腿打颤才肯做罢。更为可恨的是还贴了两卷手纸钱!终于耐到午时三刻,为了紧急制止拉稀的痛苦,经俺俩一致表决,午餐一定要吃葱油辣子调白面,面要硬,辣子要有劲,以便咽到肚子里时能起到固肠封腚的中和作用……</p><p class="ql-block"> 实践证明,这一碗葱油辣子调白面不只能起到固肠封腚的作用,更让俺俩幸运地遇见了来吃面的兴县老乡彪哥。彪哥跟东东是老朋友了,只是近两年为了生计各奔东西谋面甚少了。与彪哥的侠路相逢,从根本上解决了俺俩的临时食宿问题。彪哥一个人在并东街上租了个房子,虽然房子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但俺和东东可以拿纸箱打地铺。俺想,就算是睡地铺也总比去迎泽公园陪蚊子妹妹过夜强多了。最为让人感动的是彪哥对我俩的到来是发自肺腑的欢迎。因为彪哥刚在并东街的夜市上开了个烧烤摊,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俺俩的到来,正省得彪哥去招工了,不但及时,而且廉价,只要管了吃住即可。</p><p class="ql-block"> 当然,更为庆幸的还应该是俺,因为俺从彪哥那里学会了从此足以独闯江湖的烧烤技艺。彪哥的烧烤不只专业技术过硬,而且套路很深。首先从材质上讲,彪哥的羊肉串是四分肥羊油夹杂六分瘦猪肉,这样不仅可以大大地节省成本,关键还能混淆味道,做到假亦真时真亦假。其次为了更进一步证明咱的羊肉窜是正宗的新疆羊肉窜,彪哥不惜破费,专门去杂货市场买了三顶具有清真特色的哈密瓜帽。每当夜幕降临时,俺跟东东和彪哥就准时到并州东街的拐角处练摊。东东手摇大蒲扇,把木炭火煸的呼呼生风,把肉窜考的滋滋做响,阵阵飘香。在哈密瓜帽的掩饰下,俺三人热火朝天地呦喝的着:“走过的,路过的,看一看,尝一尝啊,正宗的新疆羊肉窜儿………”那婉转高亢的哟喝声,简直就跟新疆的买买提和阿凡提是一样样的! 然而快乐的日子总让人觉得是那么的短暂。转眼半月己过,俺开学在即,只能跟弟兄们依依惜别。</p><p class="ql-block"> 那年,俺十七岁,俺从农村跑到了太原府,就跟杜月笙当年从浦东乡下来到上海滩时的心情是一样样的。回首少年,俺虽然没有象乔致庸那样开创“南下五夷山、北上恰克图"汇通天下的伟业,但俺至少跟东东在并东街上卖过羊肉窜。每当想起在太原府的那十多天,俺都会感到激情彭拜豪情万丈!唯一遗憾的就是当年没有站在五一广场的旗杆下面拍着胸脯喊上两嗓子:</p><p class="ql-block"> “太原府,爷爷来了!太原府,爷爷来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