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

曲径通幽

　　

这大半年，小院里的月光总也不是那么明亮了，屋里的灯光也显得暗淡了，就连院子里东北角猪圈里的两头猪，也整天无精打采的，屋里的人就更加焦躁无奈。

这些日子，最为奇怪的是，总有一朵飘着的水莲花朦朦胧胧的在院子里过往。有时在人的头顶上，有时跟着人晃动。这天傍晚春生又看见那朵水莲花从房顶上飘下来了，就悄悄的把大闺女和二闺女叫过来低声的说：“叶叶，枝枝你们看见了吗，咱院子里这些日子到了擦黑时，老是有朵水莲花过来过去的，没有颜色，花瓣雾白色，有虚线黑色边儿。”

其实，叶叶前些日子，就跟姐姐说过这事儿。枝枝也早就发现有水莲花在院子里飘啊飘的。可是，三个人谁也没敢先说。

大半年了，自从朵儿走丢了，家里人到处打听，满世界找，还报了警。但是，一直杳无音讯。叶叶也时常哭着要妈，枝枝也苦闷的不能跟爸诉说自己的思母之情。

又过了些日子，这天，天气闷热的厉害，像是憋着大雨呢。春生又喝了点闷酒，吃了晌午饭，就睡下了。叶叶拿着书包要走，该去上学了，她是妹妹，不用操家里的心，也不用干家里的活。“姐，我走了，去学校做会儿作业。”“行，下了学早点回来，别让爸着急。天不好，拿着雨伞。”枝枝一边收拾锅碗儿，一边说，眼睛也顾不上看着叶叶。

这俩大闺女，跟她们的妈长得像极了，都是浓眉大眼，细皮嫩肉的，那水莲花般的脸蛋儿，粉里透着白真好看。枝枝是姐姐，这年十二岁了，上五年级，聪明伶俐，学习好，最像她妈朵儿。妹妹叶叶这年十岁，上三年级。

忽听，街里传来叫春生的声音：“春生，在吗？快出来，去村口石头井看看。”叶叶刚走出门口不远，听见有人喊她爸，就站住了看着这老远跑过来的人，这人是队里指派专门看地的柱子。

枝枝没等收拾完锅碗儿，就把手里的刷锅炊帚落下，从厨房跑出来看是谁在喊她爸，一手扶着院子里大门的门框，斜着身子踮着脚向外看。这院子，坐落在半山腰上，院外面用石头铺的路的巷子又窄又长，曲里拐弯。

枝枝看见是她柱子叔，从老远处往上跑，一边跑，一边喊，急急忙忙的，手里还拿着一条白毛巾，不时地擦擦汗。柱子看见枝枝在院子门里头向外看，就说：“枝枝，你爸在家吗？快，叫你爸出去看看石头井里捞出一个女人，是不是……”枝枝赶紧三步并两步跑到屋里把她爸叫醒：“爸，醒醒，我柱子叔来了。”这时，柱子也进了屋里：“春生，快去看看，石头井里捞出了个女人。”满头大汗的柱子慌慌张张的说。春生像是触了电，蹭的坐起来：“走，去看看。”春生从炕上挪下来，穿上鞋，提溜着白布褂子跟着柱子出了院子。

到了村口，就看见两颗大槐树下有一堆人，乡亲们围着石头井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的。看着春生和柱子来了，大家都让开了一个口儿，让春生和柱子挤进来。春生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这捞上来的女人，脸都泡的跟大头娃娃一样，看不出模样，再看这身上穿的衣裳，花布棉袄都泡糟了，可是认得，脚上穿着的一只黑色条绒五眼棉鞋，也认出来了，就是朵儿。去年腊月二十九那天，下着雪，朵儿说出去一趟，就穿着这身衣服。春生傻了“这是咋回事啊，柱子咋办？是朵儿。”“报警吧。”柱子一边说，一边就往上走，预备去村委会打电话……

其实，自从朵儿丢了，家里就报了警，但是始终没有音讯。

眼看着乌云密布，大雨点子噼里啪啦的往下落，叶叶、枝枝也跟着叽里咕噜的跑过来了，看见她爸难过的样子，俩闺女想八成这井里捞上来的人就是她妈，叶叶和枝枝凑到跟仔细打量一凡，姐俩抱头痛哭。雨下大了， 乡亲们看着这一家子都流泪了。不大功夫，公安局来了几个人，又是照相，又是询问目击者，又把春生叫到一边仔细询问并做了笔录，最后春生签了字。

这时，来了几个年轻男人，抬着一张床板才把朵儿弄上去，又抬着放在不远处，地边上的机井房里，临时安顿下来。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各家都轮流在井里打水浇地，按户排名排队。柱子就是负责监督，按秩序排队在井里打水浇地，所以，那些日子，老是感觉有人嘀嘀咕咕的传闲话，井里好像有个人……

春生自从娶了朵儿，就把朵儿供起来了。春生有文化，上高中时跟朵儿是同班同学，后来在村里教书，教一年级的学生。春生是独子，是抱养的，春生的爹妈对春生可疼爱了。

说实在的，说起春生和朵儿的这点缘分，还不浅。春生早就看上朵了，可知道朵儿从来不理会儿他。再说后来，偏偏又听说朵儿有对象了，是部队上的，更觉得朵儿眼高，那个年代，能跟当兵的谈对象、谈恋爱可是了不得啊。可是，春生老大不小的了，也从不搞对象，要说自身条件也挺好。

恰好那年，朵儿就是刚刚和一个部队上的人吹了。谈了一年，人家提干了就提出分手了。朵儿一时想不通，腻歪了好一阵子，大概是精神上受了打击，本来像一朵水莲花的朵儿，却像被霜打了一样，天天萎靡不振。

原本，朵儿要文化有文化，高中毕业，这在村里可是不多见。要长相，水莲花般的模样，五官端正、四称，娇嫩的脸，粉里透红水汪汪的。朵儿她爸还在外头上班，她妈生了她就把朵儿当心肝宝贝，掌上明珠。虽然，家里孩子们多，但是，好吃好喝的都尽着朵儿。朵儿还爱美，爱穿漂亮衣服，在家就好比是公主。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依然出奇的美，哪有人配得上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谁都想高攀朵儿，可朵儿哪个都瞧不上。偏偏她爸单位里的人给介绍这个当兵的。起初，俩个人都乐意，搞了一年了，谁知过了年儿，人家有了前程（准备提干），跟朵儿说不行就不行了。

可也是，这朵儿就相上人家了，死活不同意分手，可这毕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说不来往就不来往了。朵儿连续给人家往部队写了几封信，人家就是不回信。

起初，朵儿是白天发愣，少言寡语，后来就是晚上不睡觉，彻夜不眠，有时还暗自伤感流泪。日子长了，朵儿就瘦了不少，那年，朵儿二十一岁，可怜这朵儿痴情啊。

朵儿的爹妈，看着朵儿这个样子不行啊，就托了媒人给说了当村的春生，可把春生美的不得了。春生也知道朵儿为了这当兵的闷闷不乐，神经错乱，想着年头一长不就忘了吗。谁知，越来越厉害。这俩闺女都这那大了，还是说出走就出走了。以往就这几家亲戚，去去就回来了。开始，朵儿不回来，家里人就去找找，反正就是这几处地方。后来就不找她了，到不了晚上她就回来了。这次出事，是朵一晚上没回来，家里才着了急。

这大半年可把 春生给急得够呛，总算把人（尸首）给找着了，也给公安局签了字，算是认领了人。

第二天，就拿着这些材料去办理火化，买了骨灰盒，不到晌午就安葬了朵儿。

估计朵儿这大半年，人走了，魂没走，知道自己出了事，家里人不放心，一直是想告诉家里人，她不想走，她舍不得春生和俩宝贝女儿。可是，她又主宰不了自己的魂儿。因为，她知道这朵水莲花只能栽在那有水的池塘里才能开……

自从安葬了朵儿，院里飘游的水莲花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202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