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撰稿/图片/遵龙</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85年5月29日,新華社駐貴州記者劉子富釆訪了赫章縣四方鄉海雀村之極貧狀况,写了《苦甲天下村》一文并了解匯集全縣貧困人口狀況后,當夜急電中央"貴州赫章縣各族農民中已有12001戶、63061人斷炊或即將斷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海雀村民組:苗族社員王永才的家里,王永才含淚告訴記者,全家五口人,斷糧5個月了,靠吃野菜等物過日子,更談不上上吃油、吃鹽。耕牛本是苗家的命根子,也只得狠心賣掉买糧食救人命.……在他家火塘邊,一個5歲多的小孩饿得躺在地上,發出‘嗯、嗯、嗯’的微弱叫喚聲,手中無粮的母親無可奈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學堂村民組,記者走進苗族大娘王朝珍的家,一下就驚呆了。大娘衣不蔽體,見有客人走來,立即用雙手抱在胸前,怪難為情地低下頭。她的衣衫破爛得掩不住胸肚,那條破爛成线条一样的裙子,本來就很難遮羞,一走動就暴露無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村民安美珍大娘瘦得只剩下枯干的骨架支撑着脑袋,全家4个人只有3个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釆訪了海雀村一天的劉子富,心情沉重地回到縣城,立即汇同县委办同志,初步匯總全縣貧困家庭狀況,當即急電中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時任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书记處书记習仲勋當即在該文批示:"有這樣好的各族人民,又過着這樣贫困的生活,不仅不埋怨党和國家,反倒责备自己‘不争气’,这是对我們這些官僚主义者一个十分严重的警告!!!请省委对这类地区,規定个時間,有个可行的措施,有計划有步骤地扎扎实实地多做工作,改变这种面貌。"由此,在貴州一场伟大的扶貧攻堅戰就此打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86年春節剛過,貴州省首支扶貧工作隊便來到赫章,开始为期一年的掛職扶貧工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筆者到了恆底區(海雀村隶属該區管辖)掛職任副區長。曾多次到海雀村。在與恆底區各族人民相處的日子里,時時刻刻都被這塊土地上勤勞善良古樸為彻底改變自己貧困面貌的当地各族人民的精神所感動。 2019年,當年寫《穷甲天下村》的新華社記者刘子富先生去世之時,赫章縣委、縣政府聞訊專程獻上輓聯:上聯:驚天動地一曲苦畢節試驗區就此發祥,下聯:憶苦感恩百姓勤烏蒙振興幕而今拉開。赫章人民至今仍憶先生!斯人未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舍虎梁子海拔2400公尺,橫亘在五區(恒底區,后區改鄉,現更名叫河鎮鄉,下同)的門戶,山勢險峻,峰巒疊立,直如一臥虎,隨時准备撕咬一切囊中之物。它又是五區以則河的發源地。順河而下,滿目荒凉:沿河的膏腴之地均遭水打沙壅殆盡,亂石橫立,草木不長,茅屋破壁,無人居住。那掛在山坡上的"三跑"土地(跑土、水、肥),隨着大雨、山洪的到來,轟然坍塌,卷入以則河奔騰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恆底區公所坐立於河左岸。區鎮有糧管所,信用社,衛生院,農推站,畜牧獸醫站,食品站,文化站,供銷社,林業站,稅務所等。趕场天各鄉的苗、彝、漢各族民眾摩肩接踵熙來攘往在場上买卖各种物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自舍虎梁子順山勢直到五區花泥鄉,山脈呈南北走向,長十余華里。中部突兀的恆底梁子(2500公尺),恰如一扁担:一头担着區公所、河鎮鄉,另一头担着花泥鄉。區公所西面則是德作、丯家、甘河鄉,一溜順坡,從區公所海拔2100公尺,驟降至丯家鄉拖樂河1300公尺,這里是五區的"小江南",物產豐富:櫻桃、核桃、蘋果、桃子等,全區少量稻田主要集中在丰家鄉拖樂河兩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二、區公所門前排列着幾十株挺拔偉岸的插柳,拱护着區上河兩岸的河堤。翻過白虎岩岩的另一头有一苗寨,属河鎮鄉。離區公所最近而又十分貧困有二十余戶的苗胞寨子。破舊的草屋旁側,几乎戶戶都搭建一"偏房":有的放上几塊木板,搭一低矮楼层,更多的則無木板搭,堆積着枯草、枯樹葉。乍看還以為是主人堆柴草的棚子。聽鄉干部講才知,這在當地叫"花房",是苗族男女青年約会之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原來,苗族姑娘十四.五歲時,父母就允其談情說愛,夜里就可約相愛之男子到花房同房。姑娘未婚時,相好的男子越多越好,地位愈高。但婚後便不允許了。因此,這里的苗族女子多由于未成熟便過早與男子發生性關係,因而一般生育能力較低,乃至懷孕了也因早產而夭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該山寨后,有一座高山,林木葱郁,未遭砍伐,與四周荒山大不一樣。猶如沙漠中一綠洲。這是怎麼回事呢?一問才知道,原來此山乃是苗寨神山。神山樹木不僅不能砍,不准放牧,更不准婦女踏進一步。這里人畜飲水十分困難,吃水要到山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在云霧終年缭绕的高山上,有一小小苗寨叫半坡村民組。全寨共十戶苗民,八戶信奉基督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安東衛一家四口人,夫妻共兩個小孩,一間兩頭通風的破草屋,一張陋床,橫放火塘邊,全家四口就擠着睡在床上。養着一頭大豬三頭小豬,一牛九羊一石磨,牆角堆放着百十斤包谷(玉米),牆上掛一芦笙,一架打獵弩,木桶一支,裝糧的竹蘿二只,沙鍋一口,鐵鍋二只(一煮飯人食,一餵豬食)。這就是全家財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正和主人交談时,闖入一苗族老人家,七十余歲,一身古樸:身披土布衣,敞胸露懷無視高寒雨冷,身材高大壯碩(常見苗民多瘦小)膚色呈古銅色,頭顱碩大披着長長毛发,健壯的胸膛上橫躺着一條如塹壕般深長肉溝,肉溝兩旁,突兀着兩條如干柴棍般粗硬已全然不似人體的肋骨:這是由于長年累月在高寒山區背沉重背兜而被背兜麻繩在胸前硬生生勒出來的呀!主人介紹:老人無孩子,家中只一老伴。他此時是上山看種的土豆。老人豪爽健談,且不以生活艱辛而氣餒,給予我印象極深。此番相識,我深信:這位苗族大爺乃是真正的苗民形象,乃是真正的古中原原住民苗族首領蚩尤的傳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四、在直上直下的山腳下,一條湍急的澗溪從溝底一瀉遠去。澗水旁,有一名叫青山村的漢寨,屬平頂鄉。在淒迷的風雨中來到村長家,天已經黑了。正巧碰上村長家未來的女婿來給岳父岳母大人送禮定"期辰"(當地風俗:男女雙方經媒人或父母定親之後,男方要先後數次给女方家送禮,臨娶前還要背上臘肉、酒、衣物、錢等,并拿着阴陽先生定下的婚期吉日紅紙,一起交給女方家,女方家便遍請所有親戚和全寨鄉親都來吃飯,知曉此事,此謂"送期"。一般家庭接一女子到家,需花1000元左右。這于貧困山區,是非常重之一經濟壓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因吉日我們遠客到,他們都說是吉兆,十分熱情邀我們坐火塘旁,不停地勸喝酒吃菜。走了三十余里路,又累又餓,我不勝酒力,幾口酒落肚便醉了,便合衣倒在火塘邊睡了。這一下,急壞主人家,以為我病了。又為我煮烤茶解酒,又是燒熱水洗臉腳。甚感不安!夜半,在跳蚤的兇猛攻擊下,再也睡不着,索性起來一邊拍打跳蚤一邊聽着屋外風吹竹林澗水聲響直到天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辭謝主人家後,從青山村再翻過一條梁子,便到平頂鄉政府。一條山路又高又險崎嶇難行。沿途,野生草莓很多,紅的、白的令人垂涎,入口極香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鄉政府對面,有十余戶人家,均漢族。其有一費姓家族,去年迎娶了一溫氏女子。他們屬"娃娃親"(即男女雙方几歲時便由雙方父母定婚),到了婚嫁年齡,溫氏不同意這門婚事(雖然費家經濟條件好,但不喜歡男方)曾五次到鄉政府請求解除婚約,可均被鄉政府以"家事難斷"而予推諉。溫氏終在兩方家族之強逼下,嫁與費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今年年初(1986年)溫女拖着六個月身孕瞅空逃出。投親靠友,遂到都勻,并同當地一農民同居下來。她跑後,費家很憤怒,先至女方家將其所有牲畜趕過來(後在鄉政府干預下退回),再請十余人四下追尋,竟追覓到。都勻男方表示:既然溫女不愿回,他們願出一千元给費家另娶一女。費家堅决不干。于是押着溫女從都勻坐火車返回。途中烈性溫女跳火車尋死未成,被火車軋斷左臂右腿(在貴陽治療后抬了回娘家,男方也不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這是怎樣的一位烈女子!她以后將承受怎樣沉重的生活負荷,等待她的又將是怎樣的命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六、花泥鄉有一村名叫大寨村。遇到一農戶,名叫趙德舉,六十五歲。几天前,他唯一的27歲女兒得病去世,丟下不到一歲的小孩。老人悲傷地說:象我這樣該死的卻沒有死掉,年輕的不該死的卻死去了。我能說什麼呢?我默默將口袋裏的錢,留下一點途中飯錢,余下的全給了老人。老人和其老伴只是嗚嗚哭,再無話語。空蕩蕩的屋里,泠風嗖嗖,似乎死者的身影仍籠罩着,給人淒凉的感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七、從花泥鄉到安樂溪鄉,二十余里的山路卻走了三個多小時。這哪是路?分明是用腳和手硬從那絕壁上硬爬過來的。那路象条线,掛在崖壁上,腳下是千丈石崖,讓人目眩。翻過這險隘梁子,便是安樂鄉的丫口寨子。我們疲憊地走在高山小路上,突然看到山腰一農家門前盛開着一片如錦云般的花卉。噫,在這如此貧瘠山溝,誰有此雅性將屋前肥土用來種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帶着疑惑我們走進農戶家。這是我從未見過的極為美艷動人的花兒:二尺余高的花莖上,浮現一股妖媚之態,閃耀冷艳美色,有紫、粉紅、白色等色,但蜂蝶不近!花蕊間有核桃般大小果實,呈青色。山上種地的農民見狀紛紛下來圍觀,問之何花均答不知。後主人来了:是兩孤寡老人,答:趕場時買的萝卜種,撒下去不知怎麼長成這個樣子呢!我們心知十之八九是罌栗花,便拔了一株拟回到鄉政府確認後再處理。臨別,告知農戶,若是罌栗必全部拔除。彼唯喏喏。走得遠了,另一農民才說真話:這東西是致富好門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罌粟花,只要氣溫適度,不論土地肥瘦,長勢極好。尤其在貴州西部畢節適宜生長。貧困使人敢于挺而走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八、一年一度的端陽節,是這里苗、彝和佈依族等的重大節慶。這一天,他們從四面八方来到"花場"。趕花場相當于貴陽苗族"四月八"跳場(即找對象)。恆底區的花場,距區公所十七華里。這天下着細雨,我們幾個扶貧隊員懷着濃厚的興趣到了花場。一路上,一群群苗、彝姑娘們,穿上最漂亮的服裝,戴上最好的首飾,歡快地湧向花場。小伙子們或拿蘆笙或牽馬兒,精神爽利地奔向花場。寬闊的大海子(花場)簇集着各兄弟民族同胞。有的在草地上撐起一塊塑料布,有的張開一把大傘,擺上小百貨、凉粉、面、羊肉湯鍋等小吃。漂亮的彝族姑娘們手拉着手,象一片彩云,從花場這一頭飄向那一頭,飄到哪兒,哪兒就落下她們一片歡樂的笑聲。苗族姑娘們則一簇簇地擁立在半山腰,撐着大油布傘,三、五一群地躲在傘下,嘻嘻哈哈地用苗語聊天,簇簇盛開的各色雨傘,遠遠望去,就象朵朵杜鵑花,別有一番情趣。苗族小伙子,則手持蘆笙.也是站在山腰上靜靜觀望,同時雙眼不停地觀望尋覓着心愛的情人,似乎在等待最佳時機到來。那驃悍的青年騎手,則自行在海子的另一則賽馬,一陣一陣的呼叫聲,伴隨着歡快的馬蹄聲,在海子上空此起彼落。彝族小伙子三、五成群地站在山腰亮起了山歌。歌聲粗獷悠遠,曲調雖時有跑調,然而在蒼凉的大山下,在這塊原始而貧瘠的烏蒙高原上,他們雖然貧窮,書也沒讀多少,然而他們的曠達、樂觀、善良以及追求愛情和美好生活的願景深深浸潤着感動着我的心!這歌聲,是強韌的生命力在这里同嚴酷的大自然作不屈不撓的抗爭的吶喊,是希望之聲,一代一代口口相傳,延續至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苗家姑娘,最喜銀飾。在此盛大節日里,一般都會把全部身家銀飾裝扮一身:銀頭飾、銀胸飾、銀項圈、銀耳環、銀手鐲乃至銀腳環等。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我卻看見一位苗族姑娘的耳環卻是用一根粗鉛絲穿過耳垂,掛着一枚紅色的牙膏蓋。心中頓時一緊:貧困使她戴不上銀飾甚至銅飾耳環,然而愛美之心促使她自制了這一枚極粗陋如新石器時代打磨的首飾(甚至不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九、四方鄉有一農戶叫趙高原,三十三、四歲,身強力壯。由於懶惰愚昧,家徒四壁(其住房三面土墻,朝南無牆,屋頂蓋玉米桿,地下一堆麥草,無一家俱和饮俱),窮得連老婆孩子都呆不下去,全跑回娘家。平時他今天在東家幫忙干活,混一頓飯吃,明日又到西家幫種地又混飯吃。丟下自己地不種,鋪蓋放在鄰居家,夜晚回來打開铺蓋在麥草上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工作隊到后,極力動員他種上自己的地。無農具,幫他借,無種子,幫他買。這樣,終於督促他種上了上百斤洋芋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十、這是全國有名的極貧村一一四方鄉海雀村。全村一百三十八戶,六百一十九口人,全是苗族。居住在荒凉的山溝,破舊的草屋里.人畜同居,人住一半,牲口住另一半。三月份,為落實使用好縣民政局給該村的三萬五千元扶貧款,我們同縣、區、鄉領導到該村召開扶貧討論會,討論了怎樣才能使這几萬元錢在該村產生效益。村支書、村長及全村村民組長參加開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村子后面的青棡林里,二十余人圍着一堆大火,他們全是該村帶頭人,穿着自制的土布衣服,再披上一張手工自制的羊毛披毡,長发赤腳,羊毛毡往地下一铺便盤坐下來,裝上一袋叶子煙,用手從火堆中扒出一塊火炭,點煙便吸。等領導們講得無話可講了,要他們表態時,他們便齐齐全望住村支書,支書說什麼他們就说什麼。可见,在贫穷落后的乡村,要脱贫致富奔小康,选好一个带头人是多么的重要啊!</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2021年9月修改于贵阳桐木岺</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