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云贵间

祥云禅影

对于当地人来说，从云南省罗平县乘坐中巴去一趟文山州丘北县，是司空见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外出了。而对于我而言，则像是一次探险，险象环生，惊心动魄。

三月中旬，我乘6小时中巴车从贵州省兴义市抵达罗平，想再转车至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的彝族村寨，逛逛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取景地普者黑（彝语，意为盛满鱼虾的湖泊）。那一片幽美浪漫的山水田园及桃花故事，着实让我魂牵梦绕了许久。到罗平后，才知道普者黑在文山州北部的丘北县，从罗平往东直接就过去了，根本不必舍近求远绕到文山去。

第二天花37元买一张长途客票，8.30时19座中巴车就载着我们十六七位乘客启程了。经常缭绕山区的大雾像一簇簇热情好客的孩子，送了我们一程又一程；又像一帕帕软乎乎的毛巾飘移着、摇曳着，把公路两侧梯田里一畦畦过了花期的油菜擦洗得湿漉漉、绿油油。

车行大约20分钟开始爬山。云贵高原本来就是山的堆积，峭崖多、涧壑深、盘山路凶险，往往费九牛二虎之力绕出盘山道就钻进了山洞，刚钻出山洞又飞上了高架桥，而桥下又多是望不见底的深谷，令人毛骨悚然。越往山上雾越大越浓：前面是浓见度仅十几米雾濛濛的迷魂阵，十面埋伏、暗藏杀机的迷雾纠缠着撕扯着，直擦着车窗向后退去；后面一惊一乍的绿意，在山下、在雾的罅隙里晃动着忽隐忽现。而中巴则昂起头雏鹰一般，向山之巅、大雾的深处盘旋而上。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发动机轰轰的声响，一瞬间又被大雾吞噬了、消弭了。罗平至丘北没有高速公路，这是一条两车道乡间公路，路况不是很好，山上又不时有客车、货车、农用三轮车、摩托车从迷魂阵中闪突出来，与中巴擦肩而过。每逢这时，我的心就被提溜起来，久久不能放下。而随着大雾扑面而来的，还有悬崖峭壁，还有车轮擦边而过的万丈深渊……

司机好像看出了我的不安，就说“没事的，我们天天这样开。你睡一会吧，睡着了就好了。”我真的很佩服眼前这位20多岁的小司机，不是他驾车的技术，而是他的胆子与镇定。扫视一下那十几个人，我羡慕地闭上了眼睛。哪知朦胧中一会儿撞山了，一会儿又掉崖了，噩梦联翩，惊悚不断。我知道：睡，还不如醒着呢！看看表，已是十点一刻。想应该快到山顶了吧？四下环顾，车头是雾，车尾也是雾，车窗两边还是雾，仿佛苍穹、沟壑，远近村落、山间林木，所有的空间、犄角旮旯，一下子都被大雾填满了、覆盖了、抹平了——中巴犹如一棹小舢板，载着梦中人、惶恐人，穿云破雾，驶向高处不胜寒的险峰……

果然不一会儿中巴就翘起屁股开始下山，轰轰的引擎声戛然而止，车厢里异常沉寂、压抑。耳鼓突然发胀，四周都是吱吱的蜂鸣声，就像飞机爬升都到一定高度产生的耳鸣一样。有人醒来东张西望，视线却总是被大雾锁住；有人张开嘴巴，循序渐进做深呼吸；也有人用手捂住耳朵，一开一合缓解耳鸣的不适。大约二十分钟左右，中巴拼尽全力将迷魂阵撕开了一个口子，耳鸣也渐轻渐缓直至消失。大片大片的云雾依旧在车后稍的山顶上闹腾，气势汹汹，乌烟瘴气。也有调皮的牵衣扯袖缠住中巴不放，像是和我们追逐嬉戏，没完没了。

终于到了一个叫红枫林的漂流点，司机嘎嘎点了两脚刹车，然后又一溜烟似的和那块大广告牌拜拜了。云渐渐远淡开去，山下的景物都渐次活络起来，大角度地游移着、旋转着扑入眼帘。那一带如血的娇艳应该是怒放的红木棉吧，没等确认坐实，中巴就左旋右转隐去了它的踪影。又七八分钟后，才兀然驶入那一排钢浇铁铸般的木棉树下。木棉树倔强挺拔，树干质地坚硬，长疙瘩带刺，枝桠一律斜伸向上，仿佛振臂而呼。小碗口大小的木棉花红红烁烁，热烈奔放，如凌空抖开的红锦，又似一条横斜的七彩长虹，殷实苍绿的萼宛若一双巧手小心翼翼托举着它，捧向天空，迎着太阳……红木棉不喜欢拉帮结伙，总是傲然独处或三五株为邻，这一带竟几百株绵延一公里，极其壮观与赏心悦目。满车的人都被它的激情点燃了，纷纷拉开车窗玻璃观赏，有的感慨万千，有的赞叹不已，我刚刚平复下来的心，也微微泛起几许庆幸与偶得的喜悦。

告别红木棉，又穿过一片丈许高密密匝匝的竹海和几阶级迎风抒情的梯田，中巴驶入了一个叫“五龙”的山中小镇。我以为丘北已不远，司机却说再有两个小时、再翻过一架这样的大山才能到呢！我愕然，继而悚然……

爬两个坡、下两个坡，翻两座大山，耗5个小时，这就是罗平至丘北的路和中巴，就是我普者黑一段险象环生的旅程。哲人说：经历是最宝贵的财富；许多经历并不是事先设计好的；偶然的刺激的惊险的经历尤其刻骨铭心。经历了驰魂夺魄的凶险与惊惧，才会愈加珍惜化险为夷的不易与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