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冰封的爱

　　你陪我一程，我念你一生。生命中总有这样一个人，不改最初时的模样，一如既往的把你放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为你的快乐而快乐，悲伤而悲伤，只为那一声“爷爷”。 在某些时光里 ，我们会深深地怀念起某些人以及关于他的某些事 。从记事起 奶奶就已经去世了 ，只是每年的深冬家里总会宰羊或宰鸡请阿訇（穆斯林纪念去世的人 ）。那时的爷爷很少提起奶奶，偶尔听到旁边的人说起奶奶 ，他也总是那么草草说几句，然后又很快的沉默 ，关于奶奶的很多事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父亲说奶奶是因肺结核病逝 ，去世时五十多岁 ，对爷爷的打击很大 。爷爷不提奶奶，看似不经意的外表下，有那么一个不愿被人揭开的伤疤 。记得从小爷爷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舅爷家（奶奶的娘家），那时舅爷家里条件很好，每次跟着爷爷去总会被好好的招待一番，在生活拮据的年代 ，能吃上好吃的又能在口袋里装上那么几毛或几块的零花钱是最幸福的事。舅爷家有一个老太太，爷爷每次去总是叫她“阿那”（西北某些地方对母亲的称呼） ，也让我们叫太奶奶，她是奶奶的母亲，在大男子主义极强的西北农村，很少有女婿把丈母娘称呼为“阿那” 的，只是从自己的孩子辈叫一声“外奶奶”，太奶奶对爷爷也对待自己的孩子般和蔼可亲，尽管那时的奶奶已经去世很多年。每次太奶奶生病爷爷总是火急火燎的赶去看她，她去世时爷爷哭的很伤心，或许他们之间就是真的“爱屋及乌”。 温暖是初春河面上泛起的第一道涟漪。温暖是人间烟火中微不足道，却是真心的付出与美好的期望 。那时家里条件不太好 ，生活过的不算贫穷，但也不富裕。爷爷作为村子里的老人，不管哪家有什么大小事，都会请他去，有什么好吃的，他自己舍不得吃，把自己的一份总会带回来，用满是褶皱的手，一点点撕下来，放到每个孙子的嘴里 。那个时候，爷爷年龄虽然大了 ，但身体还很硬朗，除了有点驼背 。父亲经常上班不在家，叔叔大部分时间也在在外做生意，两家干不完的农活，他会帮着干，家里的羊总是被他喂的肥肥 的，每次干点杂活，他都会带着我们，有爷爷的地方总是有一群孙子的身影。他总是一口一个“我的孙子”的叫着，生怕被别人赖去似的，看似生活忙碌，却是时光静好 。寒冷的冬天，北风吹过，我的手上总会裂开许多的小口子。到了晚上，爷爷总是涂一层厚厚的棒棒油 ，再套一个塑料袋。隔天裂口就好了很多，他总说等天气暖和就好了。虽然冬天很讨厌，但最喜欢的还是冬天的下雪天，我们总是围着爷爷坐在烧热的炕上，听他讲着他那些过去的事情。他总是讲述过去的种种不易， 身为孤儿的他是如何长大的，自己如何被解放军误认为土匪追着满山跑，58年的大饥荒，他们是怎样熬过来的 ……讲着讲着，一年又一年的冬天过去了 。

日子在日子里浮沉，岁月在岁月里沉淀 。我们上学了，爷爷还是跟着家人出现在田间地头。时光匆匆，庄稼收了一茬又一茬，院子里的草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新树上嫁接的幼苗长成了老桩，都结了果，曾经的土房盖了新房。孙子们都长大了，嫁的嫁娶的娶，可爷爷的背更驼了，但他还是满怀希望的说:其他的都成功了，现在我老了，我去世之前看着把你嫁了，给乃比（堂弟）娶了，就什么都行了。可看着孙子们偶尔不顺的婚姻和人生路上的坎坷时，他也会偷偷的抹去眼角的泪水，山有峰顶，海有彼岸，他也有惆怅 ， 后来我结婚了，每次回家，爷爷总是问很多关于婆家的事，看着他们怀期待的眼神，纵使生活有千疮百孔，总是对他说:我过的很好 。

来日方长 或许就是人世间最大最温柔的谎言。有了自己的孩子，每次回家都是跟爷爷说上那么几句家常里短又匆匆的走了 ，从未问过他是否安康。后来爷爷牙口变得不好了，满桌子的饭菜他只看着我们吃，耳朵也渐渐的听不见了，说话都是用，“喊”的方式跟他交流，久而久之，爷爷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他总带着一把凳子坐在门前，看着来来去去的车辆和人群。瘦小的身躯加上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像一个历经岁月沧桑的雕像。那段时间，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人老了，难免会糊涂 ，会说很多别人不愿意听的糊涂话，索性就不说了”。但也还是不忘问一句:“你过的咋样 ”？

征途漫漫，终有一归 。有时候真的感觉人来到世上就是受罚一生的生离死别 。虽然爷爷已是五世同堂的老人，但也难掩他眼神中的孤独和落寞 。在他最后的时光里 ，他已不在乎谁陪伴在 他的左右，而是计算奶奶离开他已经有多少年了。曾经以为他一直会在，可匆匆忙忙的日月星辰跨过了他的肩膀 ，他终究还是走了。他放下了他爱着的那群人，离开了留下了他一辈子脚印的黄土地。爷爷已去世三年多，他一生风雨，半生孤独，终究把所有的烦恼归还给人海，悄然离去 。渐行渐远的是他那被岁月和疾病压弯的背影，渐行渐远的是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