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说话

者羽

爸爸不说话

　　又过年了！

这是我第一个失去父亲的年。

时间就像那西斜的太阳，刚刚还在树梢，可是转眼就跌落到了地平线下，不见了，拉都拉不住。转眼间，父亲已经离开我们 52 天了。爸爸，过年了，天堂的您一切都好吗？爸爸，我想您了，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想，爸爸！！

这两天，只要是自己单独骑行在路上，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爸爸，我便努力的去回忆爸爸说话的声音。爸爸，自从您卧病在床，想来您已经有大约6年的时间没有说过话了。爸爸，您知道吗，我多想听听您跟我们说几句话，跟我们嘱咐些什么，哪怕在梦中。可是，直到您......您也没有给我们交代一句。最让我遗憾的是您辞世的前一天，当我附身在您身边问您有什么话要嘱咐我时，我分明听见您努力的说着，只可惜您的语音不清，只可惜我太过愚笨，我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听清，一句也没听清......爸爸，我失去了人生中最后一次听您说话的机会，辜负了您最后一次嘱托。从此，我们父女竟阴阳两隔，这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爸爸不说话，爸爸活得不容易。自从插了胃管后，爸爸本来就逐渐衰减的语言功能，就越发丧失了。真想不出，本来手笔相应的爸爸每天忍受着丧失肢体和语言功能的怎样的痛苦！身上哪里疼了，哪里痒了；自己冷了，还是热了；是躺累了，还是坐久了，这一切一切只凭着细心地母亲去猜测，去估摸，才使卧床的您少些痛苦。爸爸，这两天能回忆出来的，是您几声“嘿嘿”的笑声。爸爸不说话，可是我知道您的意识是清醒的。每次在您身边，我们姐三个都会和您开些玩笑，逗您几句，还会像鲁迅笔下“老莱娱亲”中那个老莱的样子卖些疯癫，而每当此时您都会看着我们“嘿嘿”的笑出声来，然后，我们娘四个也都开心的笑起来，您开心，我们这个家就快乐，爸爸！此时，天堂的您，还会在开心的笑吧？

爸爸不说话，可是爸爸，您对我们的教诲，早已刻在了我们的心里。爸爸是一个极为儒雅和善的人。自我记事起，乡里乡亲谁家有所托求，您总是和善的笑着，应着，极尽努力去帮助。唯有那次，您唯一一次大声呵斥，直到如今也让我记忆犹新。记得那时我有十来岁，那是个刚刚开春的中午，天气还算暖和。妈妈做好午饭，一家人刚刚围坐在炕桌旁吃饭，就听到当屋想起了“当当当”的几声清脆的敲碗声，是谁？坐在炕边的我第一个蹿下了地，掀开门帘迎了出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四十左右岁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眼睛乜斜的盯着屋里不停地敲着手里破了边的碗，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大哥大姐，赏碗饭吃！”见我出来，他停了下来，用手拉开系在腰间的一个袋子，“大姐给点吃的！”这时妈妈也出来了，手里端着上尖的一碗热腾腾的饭菜，“赶热吃吧！”妈妈，伸手把碗递到她眼前，等他来接。“我不要这个，给我几升大米吧，大姐，好心给我点大米！”那个男人并没有去接妈妈递过的饭菜，只是贪婪的索要着大米。

“不给！”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已经站在我们身后，只见爸爸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大僧呵斥着那个要饭的男人。我们都被爸爸惊呆了，一向和善的爸爸今天是怎么了？“你一个大男子汉干点什么不好，非得吃这碗饭？这个社会只要肯卖力气，不好吃懒做，到处都是活路，都会过上好日子！你不缺胳膊不缺腿，身子壮壮的，凭什么不劳而获？走！好自为之吧！”说完，爸爸掀开门帘又回到了屋里，只留下我们娘三个看着那个要饭的男人低着头走出了大门，消失在了远方。那时总也没有见过爸爸对别人发过那么大的火，特别是一个可怜的人，心里总有些想不通。可隐隐觉得爸爸说的是有道理的。如今每次回忆起爸爸当年的言行，我才认识到爸爸的那次呵斥是对那个男人最大的施与，胜过一切施舍。爸爸，您没给我们留下一句话，可爸爸，您早就告诉您的女儿们，什么是真正的善良。

那年正值谈婚论嫁，因为各种原因我的婚事出了变故，您听到消息，那天您把我叫到身边，神情凝重的跟我说“翥子，那孩子家里遇到了事，咱们可不能落井下石，老于家姑娘可不能干那种背信弃义的事，是火坑你也得跳！”您说了，也这么做了，第二天您便把他叫到家里。后来的日子里，您叫来村里的老少爷们，带着砖瓦材料，开着拖车，跑50多里的路帮我们盖房；怕经济困难，我结婚后每次回家临走时您都会给我准备好多吃的用的，并一再嘱咐给我婆婆带好一份；我怀孕后，每次回家您总是去赶集买排骨买肉，盯着我多吃，一再把带脆骨的都夹到我的碗里，“多吃些，给孩子补钙。”爸爸，忘不了我出嫁那天早晨您送我出门，车走远后您还在原地久久目送我的身影；忘不了您看到我把萌萌的头撞伤时的火冒三丈，心如刀割；忘不了您看着孙辈们玩耍时的劳累与开心……爸爸，您不说话，可您早就告诉我们什么是信义与担当。

唐山的大姑老爷得了脑血栓，姑姥姥自己照顾不方便。那年，姑姥姥捎来了消息，要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听到消息，妈妈犯了愁，家里农活忙，哪有时间照顾两位老人。再加上当时家里真的穷，我记得一大夏天家里连炒菜的油都买不起，两位老人来了吃什么？看出了妈妈的心事，那天下地回来爸爸跟我妈说：“让大姑他们来吧，大姑拉扯你们不容易。地里我多干点，没钱我去借。”从那年起，两位老人便每年只因为天冷，冬天才恋恋不舍的回唐山，其他季节便都在我家。就这样一直持续26年，直到九年前，爸爸从楼梯上摔下去，彻底卧床不起。26年间，爸爸一直嘱咐妈妈和我们，“不能碰老两口子的一分钱，两位老人不容易，愿意在咱们家住是咱们的光荣，老俩口子不图吃喝，过的是个乐呵，咱们尽的是份孝心。”爸爸，只记得那些年，您不管在地里和妈妈怎么吵架，可是回到家里，您总是乐呵呵的陪两位老人说话；不管下地多累，您也总是等两位老人睡下您才睡；有点菜您都让给两位老人，自己吃拌咸菜，吃得那么香。那年大兴安岭火灾后，听到东北的四姥爷一家失业揭不开锅，没等妈妈开口，您便拿出仅有的几百块钱和舅舅您几个给四姥爷邮寄去，记得您说的那句话：“先解四叔的急，咱们怎么都能活，毕竟我们还有粮食吃。”爸爸，您不说话，可您早就告诉我们，什么是孝义。

爸爸，您还记得吗？初三那年的冬天，正在操场上上体育课的我被同学叫到了一边，“翥子，你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你爸爸？”远远地看去，风沙起处，您正推着车子朝我走来，见我看到您，脸上尽是慈爱的笑。我飞奔到您的身边，您从怀里掏出一袋大牛奶粉，递给我，“初三了，学习紧，加些营养，上课去吧。”说完，您掉转头，骑上车子，又消失在了远处的风沙里。站在原地，看着您的背影远去，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暖暖的，我知道，这是父母和两个妹妹节衣缩食省下的，我只有更刻苦的学习，才能对得起您和全家！爸爸不说话，可您对女儿和孙辈的爱，早就驻在了我们的心里，我们的生命中，爸爸！

爸爸，真的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您说，有好多的事要跟您讲。可您已经不在了我们身边。真想不为人妻，不为人母，还想做回从前那个小丫头，围在爸爸妈妈身边，还有两个妹妹，我们还是在大辛的老宅里，我们一家五口，快快乐乐的过年。我们还是围在您身边，看您给村里邻居们写对联；妈妈烧火，您给我们做菜；看您进进出出，忙着大队的事……

爸，您有话要和我们说吗？真想在梦中和您相见。

爸爸，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爸爸，闺女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