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吾乡风物

竹云

　　吾乡李三泉村，位于原平县（后撤县设市）城南十五里，西枕丘陵，东面平川。吾乡得名“三泉”，因有三泉灌溉，水草丰茂，适耕宜居，三村落围泉形成：自北向南，为赵氏，杨氏，曹氏，李氏族群（曹李为一村）。
　　明朝某年间，强震骤袭，烈度骇人，竟撕一条长里许，深数丈之东西大沟，将一村分为南北两院。后填土垫高，筑宽为数尺土路，上铺煤渣，又成通衢。（吾母村内任教初年，引众学子于沟底植栽数百株青杨，经年皆成材，树冠凌于土路之上，行人可免日晒之苦，更常有人乐行低处，享林荫幽趣 。）
　　吾乡民耕读传家，或仕或农或商，闲暇时，常聚坐于南院千年古槐下，论古今谈经史。民风崇文尚武，载文美誉传至百里之外。
　　古槐之侧便为南北大道，吾父忆儿时常见驼队商客逶迤而过，驼铃清脆，蹄印晰然。祖父与其兄往其口外商号，亦于此处启程。

　　大道东侧为河坡，两侧有十余户院落对称分布。吾先祖亦购置宅院于此，祖父母居于斯，父母结发于斯，吾与弟生于斯，幼居于斯。吾院内有一井，井水甘甜，前后院果树遍植，梨枣等皆皮脆核小汁甜，属果之上品。墙边香椿树每春抽芽吐香，吾祖母必择嫩椿芽，精心腌炒，此为吾弟最爱。西邻大祖父院内有杏树，为合抱之木，春季香雪为盖，更忆得其前院屋瓴高大气派，窗棂样式精美，室内古式家具，庄正雅致。后院影壁迎面，院落四合，构建玲珑，青砖铺院，雕饰考究，且有井匿于一室，门锁其内。儿时随母入其院，必恭行慎语，不敢轻言妄举。东邻为另一族内祖父，彼虽不及吾祖父身高魁梧，但体态灵巧，也多才智，性耿直，善说理训导，言谈掷地有声。其妻极贤，受人敬重。其小女晓晴（吾称小姑）居内室，后墙凿有小窗，启窗可见沟内白杨列列，浅溪潺潺，清风拂面，绿秀沁心。

缘坡前行，坡势愈低，湿气渐重，于丰茂灌木芦苇中，可见大片明亮水域，吾乡民谓之“水库”。吾尝以为其乃泉水自然涌聚而成。弟少时曾从祖父柜内，偶得乡内水系治理札记书簿，方知此前多年，三股清泉空流村外，后三泉众乡民齐心协力，砌土为坝，截泉为库。此水除滋养生息，灌溉黍梁，更有蓄洪防汛作用。吾父忆某年曾雷声轰鸣，大雨如注，洪涛震天，而吾村安然。

　　忆吾幼时夏日，早饭食毕，与祖母坐于门外青石，便睹众姑婶提篮携子，前者呼，后者应，且行且笑，往水库洗涤衣物。众人既见祖母，皆问礼，祖母大赞其勤。少顷，亦引吾至河畔洗涤。

　　未至水库，早闻笑语声喧，远处即可见众人铺草席坐于河畔，各就一平滑石块捶洗衣物，待洗毕，将其铺披于河畔矮树或青草之上，或红或绿，或素或锦，或方或长，各色织物铺陈，似集市布匹展示，蔚为壮观。又可见河中白浪翻腾，有少年习水，也有善水者可闭气长游，惊得众人啧叹不已。放眼再观，可睹数只白羽鹳鸟，低翔水面，其喙似囊，捕鱼极易，俯身探颈捞捕即可。睹此一派胜景，吾飞奔而下，呼顽童好友，于空旷处，挖水坑，抚细沙，拔水草，扑鱼虾，捉蝌蚪，捞河蚌，惊呼阵阵，喧闹连连，不胜乐乎！

待午时，烈日炎炎，衣物均已干透，并附草木之气味。姑婶们呼儿唤女，四处收集，若有失落，则笑嗔齐觅复洗。彼时，父兄们已自田地劳作归返，行至河边冲洗农具，洗手濯足。众家人齐聚于此，欢笑几刻，便相伴而归，烹食午饭。

每日至夜深人静，祖父母鼾声在侧，吾辗转难眠，因耳内皆河内不绝蛙声，故盼天明，再戏水玩乐。

　　冬日，河面冰封，有匠心巧手叔伯，为儿女制冰车。众幼童风驰于冰上，霜树琼枝身侧疾过，实为清冽纯洁景观。

吾少时曾做一梦，吾为一尾细鱼，畅游河中，绿树红花，倒映河面，其景绝美。常入吾梦之物，还有几处河畔人家，门内鸡犬相闻，牛羊喧闹，墙外榆槐密植，繁阴蔽盖。吾心甚安。

　　吾祖父早年经商，后为吾村料理账务，事务繁杂，故少往河畔。晚年亦深居简出。一秋日唤吾与弟，扶其往水库。祖父一路步履蹒跚，行至河边坡上，惟见秋水茫茫，白杨萧萧，枯草瑟瑟，清冷寥廓。祖父扶杖而立，凝望河面良久，沉默不语，自此归后，再不曾起身离炕。

　　前几日，吾随父与弟祭祖返乡，村外新楼耸立，村内人影寥落，水库干涸，沟已填实，树已砍伐，河畔众旧院已无处可觅。茫然失措之际，吾等竟睹昔日门外三块青石仍在，凭此可辨得故居旧址。甚喜。

　　吾与弟年近半百，俱在外履职，今再归吾乡，感慨万千。近观一草一木，远眺四野苍茫，皆饱含乡味乡情。纵沧海桑田，岁月变迁，乡音已改，鬓发染霜，吾辈当铭记祖训，克己修身，初心不泯，终为故乡人。

补记：1.三泉村原属“解村乡”，现多个乡镇合并，已更名为“云水镇”。2.该美篇内图片均为网络图片。视频为三泉村实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