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i> 前记:这是发生在我家乡的一个真实事情。一个姓李的老爷子,快八十岁了,三子一女,都混得非常不错,大儿子在美国,二儿子在广州当教授,三儿子在上海当老板,女儿在长沙当医生。老爷子不愿跟儿女住,可能是不想给儿女添麻烦,也可能是不适应城里的生活,还可能是固执的要守住他的、儿女们在老家的根。</i></b></p><p class="ql-block"><b><i> 他平时身体也还硬郎,不愿要保姆侍候。可今年年底,他在接着儿女们都要回家过年的喜讯后,兴奋过度,不幸跌倒。跌倒了就再没爬起来,在地上整整挣扎了三天才咽气。欢天喜地的儿女们推开门时,看到的只是父亲没有瞑目的尸体。</i></b></p><p class="ql-block"><b><i> 这事情并不新鲜,似乎年年都有,似乎好多地方都发生过。只是因为它发生在我家乡,我熟悉的人,我才会记下来,才会震惊,才会悲伤。</i></b></p><p class="ql-block"><b><i> 这事情能给我们什么启迪,多少启迪,我不说,也没有资格说。在亲情、家、工作、事业这几个方面的关系处理与钧衡上,千古以来就是一团乱麻,没有谁做得比谁更好。如果硬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以为那也只是唱得好。</i></b></p><p class="ql-block"><b><i> 好了,不多说了,每个人都有家,有父母,有亲情,有牵挂,也有工作、事业,大家自个悟吧!</i></b></p> <p class="ql-block"> “快过年了吧。”他喃喃道。</p><p class="ql-block"> 枯瘦的手,颤颤巍巍的,把茶壶挪过来。</p><p class="ql-block"> 另一只手同样枯瘦,两只手费力提起,仿佛是提着自己日渐轻飘的身体,提着走过的沧桑岁月。</p><p class="ql-block"> 茶水有点凉,还有点淡。加热,重泡一壶,味道会更好些。</p><p class="ql-block"> 不过,他不想动,觉得身体每一个零件都越来越不听指挥,动个小指头都要磨叽半天。</p><p class="ql-block"> 再说,家里是用煤气,用一次要研究一次,总是担惊受怕的,怕一不小心煤气爆炸。</p><p class="ql-block"> 还是烧煤球好啊,烤火烧水两不误,就是有点麻烦,要不时换煤球。</p><p class="ql-block"> 想当初自己个人扛着打谷机,不用喘气,可以跑到几里外的地里去。可现在,他浑浊的目光落到自己枯瘦的手上,换个煤球都为难,真是岁月不饶人啊。</p> <p class="ql-block"> 家里一切都好,现代化东西一样不缺。虽然他基本上不用这些东西,但摆在屋亮堂点也好。这总归是孩子的心意,他们一回来,这些东西就有用了。</p><p class="ql-block"> 再说,没有这些东西,能留得住孙子吗?他们肯定吵吵嚷嚷的要赶紧回家。</p><p class="ql-block"> 家,这不是他们的家吗?除了孙辈外,他们那一个不是在这里长大。</p><p class="ql-block"> 他突然感到分外悲凉,翅膀硬了,都不想飞回了,有新家了,就不要老家了。</p><p class="ql-block"> 你看看这房子,都几十年了,冬暖夏凉,城里那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那有这么好。</p><p class="ql-block"> 田土都荒了,松树长得老高老粗也没人要,油茶籽没人摘都落地里肥土了。</p><p class="ql-block"> 外面的钱就这么好赚吗?外面的生活就这么好吗?可以不要田土,不要家吗?</p><p class="ql-block"> 再说,赚钱再多还不是穿衣吃饭。过去家里经常是不巴一分钱,不还是过得好吗?</p> <p class="ql-block"> 他知道儿子们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可有用吗?没有根,你到时回哪去呢?</p><p class="ql-block"> 所以,儿子们再怎么劝说,他都不愿去城里与他们一起住,他就想留在这里,守住这根,自己的根,他们的根。</p><p class="ql-block"> 他越来越看不懂儿子们,当初的小屁孩怎么变化这样大呢?</p><p class="ql-block"> 他都有些后悔自己劳心劳力让他们读那么多书了。你看邻村的老刘家,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身边,每天围着他嘘寒问暖,这日子过得多美。</p><p class="ql-block"> 他是有钱,可倒杯开水还要自己动手。他真想与老刘换换,也尝尝儿女成群围在身边被侍候的感觉。</p> <p class="ql-block"> “嘀嘀”他的老人手机响了。</p><p class="ql-block"> 应该是儿子打过来的,他心里顿时象塞进了冬天里的太阳,暖乎乎的。</p><p class="ql-block"> “爸,还好吗?”儿子大声问道。</p><p class="ql-block"> “很好!每餐还要吃一大碗饭。”他调整自己的情绪,也大声回道。</p><p class="ql-block"> “我们几个商量了,过几天回去陪您过年。”</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话,他激动得直哆嗦,幸福得直发抖。</p><p class="ql-block"> 老刘的幸福似乎向他走来,那样的眩目,那样的美好。虽然还没有到,还要几天,可终归是会来的。</p> <p class="ql-block"> 几大家子七八个人过来,我该准备点什么呢?自己这糟老头子,腿脚又不方便,能准备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但是,他还是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着,完全不准备点什么,是有些不妥,起码,总得有点什么哄孙子,让他们安心,多留几天。</p><p class="ql-block"> 他站起身,比往轻松多了,似乎被好消息灌注了力量。</p><p class="ql-block"> 他准备去后屋看看,那里藏着他历年积攒的东西,看能不能挑几样合适的过年礼物来。</p> <p class="ql-block"> 他迈腿走几步,前面一根拐杖,是自己用的,斜搁在椅子和桌子之间。</p><p class="ql-block"> 他忘记拿了,觉得自己又年轻了,不用拐杖也能健步如飞。他又在想事,想给孙子准备什么礼物,也就疏忽前面还有根拐杖。</p><p class="ql-block"> 于是,他被拐杖拌倒了,被跟了他十几年比亲人还亲的拄手棍拌倒了。</p><p class="ql-block"> 拐杖又扫翻桌上的茶壶,茶壶跟他的时间还久,起码三十年了。</p><p class="ql-block"> 他迎面扑倒在地上,铺了瓷板砖的地面。瓷砖是去年儿子请人铺的。,</p><p class="ql-block"> 瓷砖很硬,他扑在上面发出一声脆响,是骨头碎裂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跟着茶壶掉下来了,茶杯也掉下来了,里面的水也掉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瓷砖还是没事,茶壶、茶杯都摔成了碎片。</p><p class="ql-block"> 有些碎片落在他头上,背上,手上,他嘴里也含了一块。</p><p class="ql-block"> 茶水在瓷砖上四散溢开,还有那些泡烂的茶叶、渣子。</p> <p class="ql-block"> 他的疼痛与意识也跟着茶水四散溢开,似乎要流出屋子,流到门前的小溪里,流到儿子回家过年的路上。</p><p class="ql-block">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p><p class="ql-block"> 他想爬起来,可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了。旁边的拐杖,罪魁祸首的拐杖也不过来帮忙。</p><p class="ql-block"> 他真有些奇怪,也不见伤,也没流血,身体怎么就象针刺的汽球,一突儿就瘪了呢?</p><p class="ql-block"> 他爬着,费力地爬,想够着他的拐杖,想让拐杖帮他站起来,可身体怎么就动不了。寸尺天涯大概就是这样吧。</p><p class="ql-block"> 他吐出嘴里的瓷片,眨了眨眼,动了动小指头,都还行。</p><p class="ql-block"> 他宽慰自己,也许没事,应该没事,肯定是没事的,我还要陪儿子过年,还要享受老刘的幸福,还要为孙子准备礼物。</p> <p class="ql-block"> 一天过去了,他还扑在瓷砖上。想动却动不了。</p><p class="ql-block"> 瓷砖象以前的木板床,一样的硬,就是有点凉,越来越凉。</p><p class="ql-block"> 地上淌的茶水早被他用嘴添干净了,他感到干渴,胃里火烧火耐,想喝水,想把整个茶壶的水往嘴里灌。</p><p class="ql-block"> 他还特别饥饿,想吃饭,大口大口吃,象刚才与儿子说的,他现在真可吃一大碗饭。</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他的手指偶尔还能动一下,但要费好大的力气。意识已经有些飘突,似乎在屋里飘,又似乎挂在村前那棵老槐树上。</p><p class="ql-block"> 他心里还喃喃着,儿子们就要回家过年了,我怎么能这样呢?地里的老伴知道了肯定又会有一顿好骂。</p><p class="ql-block"> 骂就骂吧,反正又要在一起生活了,大不了躲一边自个抽烟去。</p> <p class="ql-block"> 第三天,他眼皮也睁不开了。他似乎听到外面有鞭炮声、脚步声、说话声,但他什么也做不了。</p><p class="ql-block"> 他感到一股腐烂的尸臭味越来越浓,从嘴里流出来,从身上散出来。</p><p class="ql-block"> 意识在空中越飘越远,他种过的田地、山林,走过的路,都会稍稍停留。他万般留恋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正往家里赶的孩子。</p> <p class="ql-block"> 孩子,你们到哪了?</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你们明天肯定会提着大包小包礼物,欢天喜地回家,可我却等不了了。</p><p class="ql-block"> 我想翻过身,正面躺着,你们推开门,我就可看到,看到你们手里提着的、眼里装着的孝心,然后再走。</p><p class="ql-block"> 我还想在自己满是皱纹的脸上留上些笑容,你们开门,这就是我给你们的祝福,礼物。</p><p class="ql-block"> 这样,你们的惊慌与悲伤是不是会少一些。</p><p class="ql-block"> 你们开门只看到我的尸体时,你们会对人说,对自己说,你们的爸爸是笑着走的。</p><p class="ql-block"> 还想这些干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这个家,你们要,或者不要,随意。</p><p class="ql-block"> 天堂的路好走吗?</p><p class="ql-block"> 老伴,你在那相约的路口等我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