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小姐的街

芊草

　 壬寅年除夕，广州，我拖着拉杆箱走出白云机场。时下，年味渐行渐远，年在漂泊中也就稀松平常。漂泊是夸张，不过是瞅了倒春运，把自己挪个地儿，腾出慵懒、腾出寂寥。

　　转乘在地铁，打开手机页面跳出：芊草，您到了吗？耳边响着国语、英语、粤语的报站，民宿主人的字咋就像了浓浓粤语。

　 出地铁站，一阵寒意袭来，紧了紧领口，细雨中直奔宝源路，庆幸一身厚冬装，岭南的冬也冷啊。

宝源路，烟蒙蒙，雨霏霏。若撑了油纸伞，以为又见烟雨江南。只是透过雨雾落入眼帘的是幢幢明清西关老楼，十足的沧桑感。连声兴奋地“哎呀…哎呀”间，抬头，源来民宿，到了。

　　“源来”，这座由教会兴建于上个世纪初的四层小洋楼，历经护士学校、官员府邸、公租屋、七十二家房客等跌宕变迁，百年风雨后，伫立历史文化街头，以民宿酒店与访客见面。

　　我不急着过街。

透过雨雾，仰头想它曾经教会护士学校的模样。女孩们读书声从彩花玻璃窗里飘来，柔和、温婉；清纯的脸、虔诚的心 ，端坐教室舒朗的侧影……

　　按了密码锁，穿过逼仄楼道，进电梯来到二楼大堂，眼前徒然穿越民初的恍惚。这里是民宿，也是一栋西关文化私人收藏博物馆。出行前，主人电话这样对我说。

　　原木趟拢门（防盗门？）、凹凸砖雕、镶嵌和田玉的满工顶箱柜、酸枝座椅、雕花酸枝柜、花梨几等…主人如数家珍般介绍。在这个别致的中庭大堂，你可以做饭、可以聊天、可以发呆。

　　绣境房，我订的房间，小而温馨。

　　推窗，室外小天井各种构件、风格迥异的花窗扑面而来。

　　逡巡在三楼，探头这套两室一厅客房。主人介绍说，房间的设计以广府西关文化为主线，表现广彩、广绣、广雕、广作家具……咦，好像是有点博物馆的沉浸式体验呢。于是，意欲换了“绣境房”升个级，转身，又说服自己，白天都在外游逛，有几个时候在房里呆着呢。

　　楼顶露天花园。若不是雨天，坐下喝个茶可好。

　　天台俯瞰鳞次栉比的老楼。

　 雨停。逛老街寻找西关故事去。

西关，荔湾的旧称。西关有三宝，宝源路、宝华路和多宝路。一条宝源路，半部西关史。西关老屋，大多不修边幅、不施粉黛，静静地保持着沉默，不在乎谁想起她，谁又遗忘了她。

　　有修旧补旧的老宅，像不舍得大手笔，只略施粉黛。宝源路101号，这座民国时期华侨富商所建的宅子，曾经清末广州四大家族之一卢氏家族后人的居所，就透着一种不疾不徐的矜持。

　　紧邻的99号，猜想它有过的故事：一杯红茶、一个壁炉，一种侨归东山少爷的典型生活；一盆兰花、一笼画眉、一手厨艺、一种地道西关小姐的精致态度。

　　“明勤第”，一幢二层的中西合璧洋楼。一楼是传统西关风格，三重黯淡红漆趟门，道道斑驳；二楼是罗马柱、称为“山花”的精致石雕，巴洛克风格？“山花”石雕越复杂，主人越富贵。“明勤第”三字大概为朝廷所赐，是朝廷对有经济贡献的富商的嘉奖。由此推测，洋楼曾经的主人该是家世不凡。

　　静默的还有昔日民国富商“花纱大王”的宅子。据说当年“花纱大王”的千金从这里出嫁，带走的嫁妆长有半里，珠宝玉器、紫檀木整套家具。

　　西关大屋、骑楼街、粤剧、泮塘美食…老西关的文化记忆隐藏在其背后。

　　西关石板小巷，像蜈蚣的脚脚，隔个几十步伸将一只出来，枝丫在闹市，不惊不诧，满满烟火，处处人家，聚人生百态于巷陌。

　　夜色阑珊。乘客稀落的公交车醉汉般的摇摇晃晃，路面有些不平，街沿更是坑坑洼洼。好像谁都不急着让它们光生鲜亮，荔湾区政务中心小楼还斑驳破旧着呢。

　　昏黄街灯下，雨夜的宝源路更见安静了。

　　风雨中的“源来”，却是暖色得一派金黄。风起、风歇，雨落、雨去，淹没了白衣护士淡雅潋滟的旧时光。她们踏浪而来，逐帆而去了。

　　而西关小姐呢？　

东山少爷，西关小姐，说的是，东山是权门显宦的聚居地，多是官家子弟，势焰薰天；西关是商业繁华区，出入多是富商之家的小姐，花飞蝶舞。

是除夕的雨，雾了我的镜片？我看昔日西关小姐背影，不富庶、不艳丽、不热闹、不招摇、不追逐，优哉游哉……或正是她这份安静，迷恋了我的眼眸。

收了回望，收了伞，轻手轻脚上楼，把着被悠悠岁月千万次摩挲得石头般光亮的扶手。

　　房间门把手斜嵌一纸，细细地卷了，麻绳系着蝴蝶结。我轻轻取下，好奇的打开：亲爱的宾客，欢迎入住源来收藏民宿……

主人手书。

　　哦，它乡的年，它乡的暖。

我一头栽在床，放松骨架，眯缝着眼：

西关大屋高高的天花板

深邃得让人莫名的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