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丨赏读马莉金色十四行诗《活着》丨神雕侠侣专栏-53

三翼鸟的天空-诗歌、绘画、散文

马莉绘画作品

标题：《舞绳的女孩》

材质：布面油画

尺寸：61x46 cm

马莉 作于加州



太阳出来就领你回家

——赏读马莉十四行诗《活着》

 

朱子

 

日子过得很慢，每天

却过得飞快！大街上一个酒鬼

抱着酒壶喝月光，妖怪们纷纷

从老街的窗口摇着扇子爬出

夜醉醺醺。孩子经过此处，别怕

太阳出来就领你回家。从前呵

你听过从前的故事吧？小时候

绕着故事走，一遍遍……有一次

长发被门夹住，星星俯身看我

捉迷藏，把时间藏来藏去、丢来丢去

孩子，你暂时被寄放在时间中，活着

不知疲倦。人们在亮处看时间

时间在暗处看人们。它随时放箭

当心！我们随时被一击命中

——马莉《活着》

 

撰文赏读马莉十四行诗，至今已完成五十余篇。诗友谭生每阅每赞，这回只道一句：“可以考虑出书了！”我却心意惶惶，觉遗珠尚多——忽略的“选本之爱”不说，几多“私藏”犹未触碰，比如这首《活着》。

这是马莉去年的佳作之一。

标题“活着”，一下子让我想到小说家余华的名著《活着》，马莉这首，或可算是同题。“人生者天地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李白），人生如寄的慨叹，古已有之。鲁迅的名篇《过客》，曾被我的大学同学改编成独幕剧，当年的马莉是中大舞蹈队成员之一，登台入戏，她扮演的是剧中的小女孩。

在《活着》一诗中，马莉是“入戏”颇深的，这自然由于在红尘扰攘的尘世，她本也十分入戏。但是且慢，须知，她还很能“出戏”，即心远地偏。“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即实而虚，返虚入浑，这是诗人的修行路径，大体也是“得诗”的路径，“成诗”的路径。求财谋势者，是断不会如此的。

人生如戏。入戏者或重体验，或谋名利，皆人之常情，有裨社会。重体验，则善长文与艺？这本无必然，却也必而后方然。此所以，有人虽操文与艺，却犹如学弈的孩子，虽与俱学，而“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心念走偏，总不成器。价值所在，体验所在；体验所在，价值所在；须是身心合一。然而，心不在焉，或心猿意马，却是现代人的精神特征之一。

也许有人会说，诗无达估。“心猿意马”不正是诗的特征吗？非然也。关键在于，猿也曾是猿，马也须是马。先须“直觉”经验真确、丰富，然后偷龙转凤，笔追造化。在这个意义上，一个人，若无一段天真的“赤子”成长，心性被超前教育，超强“异化”，官能早衰，阅历苍白，就会与文艺失之交臂。原因无他，文艺，乃滋生于直觉和想象中。杰出的诗人，更须一生不失赤子之心。

马莉《活着》一诗的胜处，恰在于此。

读《活着》如听老祖母讲故事，狐精花魅，娓娓道来，神乎其神。看似浅显生动，撰构它，却要有一颗活泼泼的童心。而其语态神情的营造，会心哲思的开掘，也可谓匠心独运。

“日子过得很慢，每天 / 却过得飞快！”出语隽爽，开篇即不同凡响。这里“日子”与“每天”之不同，彼此的关联和差异，一奠基于直觉，二来自于会心。

接下来马莉笔锋陡转，一段小叙事，写得是灵魂出窍:

“……大街上一个酒鬼

抱着酒壶喝月光，妖怪们纷纷

从老街的窗口摇着扇子爬出

夜醉醺醺……”



和老祖母们的故事如出一辙。所不同者，酒鬼抱酒壶而喝月，着实浪漫，很诗人味；却又透出一股颓废或颓唐，从“爬出”二字上，尤其见得分明。这是“飞羽殇而醉月”（李白）的偷转？抑或某醉死诗人的漫画？缘何写此一景？欲说那醉中日月长，还是这时代“变形记”？其真实性不可深究，不然查“醉驾”的警察，就要查诗人“醉书”了。曾几何时，《桃花源记》“便邀还家，皆出酒食”，这小康之梦，如今变成“酒食之后，便叫代驾”了。真是苦亦忧，乐亦忧，人生无常。

“夜醉醺醺”的好吓人！“孩子经过此处”，将如何？难道“对此可以酣高楼”？诗人说，“别怕 / 太阳出来就领你回家”，老祖母般的一副慈爱心肠，让诗人写下暖心的诗句。焉知这种颓靡的享乐，对孩子不是“黑暗”？

接下来，十分合乎逻辑地，回溯过往“纯真的年代”，诗人的少女时光。“从前呵”，这三个字是美妙的，它是童话故事的标准开篇。然而，马莉绝不碎嘴，绝不讲陈芝麻烂谷子故事。她是一位现代诗人 ，在绘画中善遗形得似，在诗中亦然。而且依“十四行诗”的规约，也由不得她信马由缰：

“你听过从前的故事吧？小时候

绕着故事走，一遍遍……有一次

长发被门夹住，星星俯身看我

捉迷藏，把时间藏来藏去、丢来丢去”

它有点概略，却很浓缩，内存丰富，十分真确——详情可查阅马莉《少女史》。听讲故事，玩捉迷藏，这体验也许谁都有过；一个长发夹门、星星看我的细节，使女诗人笔下从前的故事，言之凿凿，独属于她。这个不二细节，是“在场”的留痕，“经验”的呈供。也许你会问，卡夫卡《变形记》也言之凿凿，其“在场”如何求证？所以还是那句话，其真实性不可深究，不然查“醉驾”的警察，就要查诗人“醉书”了。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在我们的观念里，星星也是永恒的。一个“星星俯身”，使渺小如“我”者顿时置身于广大的世界之上。而捉迷藏，“把时间藏来藏去、丢来丢去”，也十分有趣而大气。为什么孩子会感觉“时间慢”？生活尚漫无目标。一旦目标出现，目标催生效率，时间随即加快。闲中日月方长，游戏即一途径。

循着时间游戏，诗人进而指出——“孩子，你暂时被寄放在时间中，活着 / 不知疲倦”，就如微风吹水般地顺理成章了。这里，“活着 / 不知疲倦”六个字，既点了题，也是对蒙昧天真的孩子的生动写照。而“孩子”作为人之子，亦不过是人的象征而已。

此后，马莉所做的哲理发挥:“人们在亮处看时间 / 时间在暗处看人们”，就不单是名句偷转，还在偷转中有她的发明和创造了。

好句型令人手痒！

（2022-1-20）

 

马莉朱子近影：

马莉简介：

诗人艺术家。生于广东湛江。毕业于中山大学。艺术创作涉及架上绘画、抽象水墨、十四行诗歌及散文创作。曾在北京今日美术馆、北京大学图书馆、广州外语外贸大学图书馆、美国圣塔克拉拉会展中心举办个人画展，2018至2019参加国家艺术基金支持的中国当代诗人画家艺术作品“灵性的回归”全国巡展；多次参加全国联展。绘画作品被国内及日本、美国、墨尔本等机构、美术馆及私人收藏。获2017“抽象北京”新当代抽象艺术展优秀奖、2018“北京夏季展”优秀奖、第二届中国女性文学奖、第一届中国新经典诗歌奖、2018中国-星星年度诗人奖等。已出版作品18部。诗歌被译介到美国、英国、韩国、意大利等。中山大学艺术学院艺术导师、中国书画院艺术委员。

朱子简介：

诗评家、艺术策展人。创作涉及诗歌批评、布面油画、木雕等。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著有诗歌批评多部。1983年获《诗刊》优秀评论奖。《广东文坛为何静悄悄》《文化：广州正在沙漠化吗》《与诗歌的庸俗和平庸作斗争》《无效的新诗传统》等长篇评论在文坛引起巨大反响和热议。1995年任广东卫视《每周一书》特邀主持人。画作参加宋庄美术馆“我们：1994-2013宋庄艺术家20周年纪念展”并被馆藏；参加宋庄美术馆建馆“十年2006-2016特展”、2019“独立精神”第三回展；2020年“百家姓-当代艺术展”等。

马莉曾在《南方周末》报做文学编辑时与作家龙应台合影



马莉创作的龙应台油画肖像（当代思想者系列）

三翼鸟编辑团队：

英奈特出版社（Internest Publis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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