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烟火里的墨香

飛兒

烟 火 里 的 墨 香

——赵飞云

星光在闪，日历在翻。

静可化躁。和可化凶。

时光，清清浅浅，日子，重重叠叠。一些泛黄的记忆，在岁月的暗河里斑驳了模样，模糊了视线，任凭思绪如何打捞，寻到的只不过是一些残垣断章。

停下脚步，回望过去了的八年，是人生的一个特殊阶段，褪去了往日的浮躁繁华，卸下了身上工作的重担，放慢了生活节奏，踏上了颐养天年的退休生活。

想一想过去的生活状态，虽然上天赐予了我一副女儿身，我却把它活成了男人心，不懂温柔，不会撒娇，不肯低头，不愿服输。能扛的事情，绝不声张；能忍的情绪，强颜欢笑。最大胆和冒险的是:在不了解男人为何物，竟敢以身相许。在不懂的如何教育，竟敢生儿育女。穿着廉价的衣服，过着憋屈的生活。上惹不起老，下教育不好小，中间那个还不依不饶。拼命顾家，家没顾好。拼命挣钱，钱没挣到，最后落得一无是处，还活的一塌糊涂。

我也想做一个小鸟依人的小女人，可是找不到可以依靠的肩膀和遮风挡雨的大树。我把自由卖了，换成了柴米油盐；把青春当了，换来了家人的周全；把优雅丢了，也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岁月静好时也有，但稍纵即逝，生活的大部分是一地鸡毛。但这八年就不同了，美好的事情不胜枚举，但于我而言，最美的仍是那抹淡淡墨香。

凡尘俗世中，我愿营造一幅“雨过琴书润，风来翰墨香”的意境，将自己的心打磨的天高云淡，淡泊透明。于万丈红尘里感风吟月，于碌碌尘世里宠辱不惊，于人生路上，达观豁达。

　　人生一世不容易，柴米油盐酱醋茶。任凭你学历再高，知识再渊博，心气再傲，身段再优雅，一日三餐，洗锅涮碗，打扫卫生，要占去你大部分时间，生活是主题，在主题外，能否有一些坚持和个人的执着？

然而，我是幸运的，在百转千回的道路上邂逅了书法，温润了简单平庸的小日子，使我不再一味觉得不安与迷茫。我左手是书法里的云水禅心，右手是现实生活中的尘世烟火，在经年过往中，互相渗透，互相融合，互相补充，幻化成生活中有节奏的旋律和五彩斑斓的彩虹。

日出而作，丝毫不敢懈怠。天蒙蒙亮时，人民公园漫步几圈，顺便拿一杆地书笔，挥毫一番从未在宣纸上写过的狂草。回家就开始做早餐。牛奶，鸡蛋，煮玉米是家常饭，偶尔荷包蛋方便面。上午，菜市场买一趟菜，就制造中饭，中饭是最复杂的，莜面，豆面，糕面，大米，馒头，饺子，包子变化着吃。晚饭又是简单的，熬稀粥，馏馒头。

打扫卫生一般在下午或晚上。一是午觉后精神头十足，另一个是晚上打扫卫生一下子就干净了，所以打扫卫生有一个诀窍，不能在上午打扫，更不能在太阳高照的时候打扫，那样永远打扫不干净，既费苦又费力，关键是连自己也交待不了。平时是局部打扫，哪里脏，打扫哪里，过半月二十天，一边洗被单，一边沙发，茶几下，写字台，冰箱后大打扫一次。

静谧的夜，月色温柔不语，关上卧室门，悄悄来到桌案旁，铺纸，蘸墨，挥洒，一幅幅作品曼妙轻舞地产生，它像我的好友知己，陪我说话，陪我谈心，陪我狂喜，陪我失落，陪我走出孤独。月色清辉，墨香为伴，织就了如幻如影的梦，诗经里“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倩影，在清澈的眸里回荡。那“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寂寥，在愁绪满怀的夜晚释放。

那年春天，冷意退却，沉睡了一个冬天的迎春花，终于揭开了白雪的面纱，对着万里晴空绽放，倾听百鸟鸣唱，花的香气伴随着我走进了那间书房兼卧室的教室，开启了我人生的第一节书法课。

书法老师是我的父亲，他文质彬彬，须发花白，一副大大的眼镜，颇有老学究的作派，他将墨轻轻倒入青玉色的墨碟，又麻利地将宣纸展开，一手执笔，一手扶案，一边审视纸张大小，一边构思着落笔之处。只见他饱蘸墨汁，左手按着纸的边缘，写下了自撰联“建高楼千辛万苦，迁新居其乐无穷”。笔触之间行云流水，挥毫自如，行笔迅疾，起行收连贯，世间两种极致的颜色，浓烈的黑和寡淡的白，瞬间把我的目光吸引住了。

阳光炽热，树影婆娑，夏日的蝉鸣，响亮而高远，在我的耳朵里却只剩下嘈杂一片，一笔“蚕头燕尾”便是如鲠在喉的利刺，千百遍的重复，千百遍的失误，要领已烂熟于心，动作也几近苛刻，但呈现在纸上的姿态，却永远是呆板晦涩的不尽人意。

摔掉毛笔的一刹那，大大小小的墨点，在白色宣纸间慢慢晕开，正如一朵朵大大小小的墨色莲花，盛开于无数破败的“蚕头燕尾”间，是那么的自然优雅，是那么的无拘无束，那种自然的纯天然的美，如当头棒喝，又如“醍醐灌顶”。得自然之气，非人力所穿凿扭捏而成，要做到身，心，手，笔合一，使笔画如涓涓细流，从心手内流出，轻闭双眼，深呼吸一口气，放松早已酸痛的双肩，提笔，反向入笔，行笔，展肩，翻折，一气呵成，蚕头饱满，燕尾利落。无论结果如何，享受过程的美妙，这就是有如神助的墨香时光。

　　梧桐疏影的深秋，人感到愈发的薄凉，秋雨打湿了季节的明媚，也打湿了人的心扉。这时，我便展纸，蘸墨，挥毫。一点成一字之规，而往往就是这第一笔决定了字的形体，若第一笔落错，便是废字，而持笔的人也是一样，如同规规矩矩的楷书一样“端端正正”。

提笔有神，入木三分，书法精于钻研，贵于专注，一次次挥毫，苦练，都是为了下笔时的稳健，准确，每当手臂酸痛，虎口发红，汗珠滴入墨汁的一瞬，心便释然。而真正在宣纸上落下一笔重墨时，都像在演员的脸上画上一笔浓妆，每一笔都独一无二，每一笔又都是画龙点睛，有外形而不失风骨。脑中构思的不仅是字的形更是字的神，纸上落下的不止有字的影，更有字的魂。

当看到书法的历史，大家的运笔，我才略微窥见了一丝丝书法的奥义，更领略到了书法的魅力。篆，隶，草，行，楷五体，构造了这个笔墨的世界，“颜筋柳骨”则是这世界最初始的血液，而我就神游其中，任历史如微风般吹拂，艺术如浓墨般浸润，顿时心灵开阔如野，一些忧思的愁绪，在一缕缕墨香里，沉入大海，一颗素心在世味的烟火里，悄悄地开出花来。

　　又是一年冬来到，大雪无声湿斜阳。“葭蒹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且把墨香作伊人。等待一幅字题款，盖章完成的那一刻，我觉得这种仪式，恰如其分地停止了，心也踏踏实实落了地，可那香气却久久不散，好像是等待来年开出新芽。

把辗转的光阴，过成如诗如醉的生活，茶余饭后，只做那个惬意清欢的女子，守着一段静好的时光，看花开花谢，听铮铮琴音，芬芳那悠悠岁月。

　　倘若今生不曾与书法相遇，那么我便不再期待有来生。冗长的光阴，若没有书法相伴，我必定早已凝结成霜，在某个暖阳悄悄来临之际，已化作一丝雾气消失在冰冷的湖泊里。

但是，再诗情画意的人生，都会充斥着浓浓的烟火味，在匆匆划过的光阴里，惹下一身风尘，沾染一些陋俗，流露一些恶习。即使曾经光环闪耀，随着时光的流逝，千百年后又有谁会想起呢？若一个人一味地烟火，整天困扰在柴米油盐的小圈子里，就是白白浪费缱绻的光阴，就等于浪费生命。一味的烟火，一味的墨香都是短命的，只有二者互相补充，互相渗透，互相融合，才是永恒的。

渐渐地，我的心逐步趋于平静，安详，只想把日子过得简单朴素，粗茶淡饭以为欢。让西风吹展愁眉，让墨香渲染空寂的灵魂，待时光老去，愿自己清廋的身躯也能沁出一缕墨香来。

如今，书法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我沉浸在美好的墨香时光中不可自拔，它必将伴随着我在人生中渐行渐远。虽然辛苦，但我还是会选择度过那种滚烫的，布满险峰，也风景独好的墨香人生。

2022年2月4日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