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的春天

树林

　　老妈今年75岁了，印象中，在大姐出嫁的那年，老妈就老了，穿着簇新的灰色西装，没有烫发，没有化妆，甚至连口红都没有用，额头上有横着的皱纹，不知是因为喜悦的堆积，还是岁月留下的印记……其实老妈当年并不老，还不到45岁。老妈19岁和我爸爸结婚，20岁生下了我的姐姐，此后两年生一个，至到30岁，共生育了3个女儿2个儿子。小时候，左邻右舍大体都是如此，大的带小的，家家都有一串串的孩子。等到成人之后，自己有了家，有了孩子，才深深体会到父母的辛苦，尤其是老妈的不易。但回想起小时候的生活，总是溫暖和甜密的，即便是和父母一起辛苦劳作、亦或是挨骂挨打，现在想来也是有趣的。这种甜蜜和有趣源自于老妈和老爸给我们创造的严整有序、勤俭上进的家庭氛围，更主要的是妈妈的慈悲善良坚韧和忍让。

　　老妈和老爸一样，最大的特点是勤劳，会过日子。受外公的影响，老妈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和绝对的信任，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土地是最厚道、最不会欺骗人的，你只要给她种子、肥料、水，还有精心的劳作，就会有一茬又一茬的收获。老妈种了一辈子的菜，虽然在她38岁的时候，我们的户口已经随父亲迁到城镇，但是老妈仍然租地种菜，至到64岁我的小弟弟结了婚，才停止了和老爸一起的那没黑没白的辛苦劳作。小时候，老妈的辛苦劳作被记成工分，最后换作我们母子6人的全年口粮，为了能多挣工分，老妈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打早工，晚上还要在油灯下给村民们记工分，她是队上的记工员，每天比别人多挣两分工。后来，实行了包产到户，老妈的辛苦劳作换成了大大小小的钞票，压在老妈的枕头下面，一笔一笔记在妈妈的帐本上，最后变成了柴米油盐肉、学费书本费，变成了我们的新房子、新衣服、家俱电器，还有我们姐妹们的嫁妆和弟弟们的新家，留给老妈的是一本本发黄的、卷着边的帐本。

　　老妈的性格遗传了外婆，热心厚道，宽容和善，不好与人计较，有点逆来顺受。老爸祖上是武秀才，家教很严，加之老爸是军人出身，所以我们家家规很严，家法很重。从生活起居、家务学习、吃饭座次到邻里关系、亲戚交往、待客礼节都有严格的要求，违反者轻则挨骂，重则挨打。小时候，妈妈时时提醒我们不要这样，不要那样，要听话勤快有眼色，像老母鸡护小鸡崽一样保护着我们，生怕老爸动用家法，家里失去安宁。记得有一年夏天，爱好运动的妹妹看了《女跳水队员》的电影之后迷上了跳水，她顺着梯子上爬到一人多高的草棚上，模仿着跳水队员的姿势一跃而下，棚上的麦草和她一道落地，身轻如燕的她居然毫发未损，这极大地鼓舞了她一遍遍爬上跳下，地上的麦草越来越多，跳下来的感觉越来越好，在她的带动下，不到6岁的大弟弟也参与了这一“跳水”运动，整个院子充满了刺激的笑声和喊叫声，及至老爸老妈回家，弟弟妹妹早已钻进屋里，只留下半院子狼籍不堪的麦草。老爸一脚踏进院子，就高声呵问麦草是咋掉下来的，当得知弟弟妹妹从草棚上学跳水的时候，真是又惊又气，指着乖乖站在他面前的弟弟妹妹说：“我看你们是皮子胀着了，先吃饭，吃过饭我给你们松皮”。我和姐姐紧张地帮老妈做饭端饭，招呼着弟弟妹妹赶快吃饭，老妈一声不吭地从柜子里拿出弟弟冬天穿的条绒衣裤，在零上30多度的夏天的傍晚穿在弟弟身上，把弟弟推到爸爸面前去挨那一顿无法豁免的打，妹妹照例也是穿了长衣长裤挨了打……事后，老妈告诉我们，爸爸最生气的不是弟弟妹妹弄乱了草棚，而是担心从草棚上跳下的弟弟妹妹摔伤了身体，他打弟弟妹妹是要我们记住以后不能再干这种危险的事情，尤其是我们当姐姐的，要管好弟弟妹妹，要替爸爸妈妈操心……老妈对我们的爱一贯是这样的，不是溺爱，不是纵容，更不是简单的护犊子，而是配合着爸爸，在严管厚爱中陪着我们健康成长。

　　老妈对家庭，对我们，总是默默付出，不求回报。在结束了多年的辛苦耕作后，老爸老妈搬到了昌吉，主动承担了儿孙们的午餐，开启了我们新一轮的幸福生活。那时候，爸妈一边看管着幼小的孙子，一边做着大小10口人的午饭，这对六、七十岁的老妈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是老妈从不叫苦，总是变着花样，让爱吃米的吃到米，爱吃面的吃到面，不厌其烦。有时候，姐姐妹妹店里生意忙，老妈还会把饭装在大大小小的盆里，让老爸去送。三伏天，人坐着都会汗流浃背，我们不忍心让老妈受累，就给老妈讲，孩子们放假了，我们就不来了，你们也休息一下吧，但老妈还是坚持要做，她说，反正每天总是要做饭的，如果只有她和老爸吃，她觉得没意思。后来，老爸病了，高血压引起的心肺功能衰竭，血氧饱和度低，呼吸困难，要靠吸氧维持正常呼吸，家里买了制氧机、血压仪、血糖仪、指脉氧检测仪，老妈自学成才，成了老爸的家庭护士，老妈更忙了，她知道我们工作任务重，从不在我们面前报怨。在老爸病重的最后两年里，频繁的住院改变了我们集体吃饭的局面，老妈变成了老爸的专职陪护，和老爸一起住在医院，姐姐妹妹负责做饭，我负责送饭，有一次老爸因为治疗感染，做了植皮手术，老妈陪老爸在那个狭小的病房从国庆节住到了元旦，整整住了3个月，从没让我们住过一个晚上，这也是让我每每想起便惭愧不已的事情。我想，这种坚守忍耐，也是只有贤慈的母亲才能做得到吧。

　　在我的记忆中，从小到大，无论家里清贫还是富裕，重要的节日，孩子们的生日，父母看得都很重，惊蛰的鸡蛋油茶，端午节的糯米凉糕,中秋节的烤月饼，春节的油果子，生日的臊子面……都成为我们抹不去的温暖记忆。尤其让我佩服的是，老妈对花的钟情和挚爱，无论生活多么艰辛、日子过得多么仓促，老妈的窗台上和门前院落总是少不了各色的鲜花，即使在寒冬腊月，窗台上依然是姹紫嫣红，最奇的是，老妈能把最便宜的花，甚至是别人丢弃的花养得争奇斗艳、欣欣向荣。现在老妈真的老了，老爸也在5年前离开了我们，整日忙碌的我们担心老妈会孤独，会无法适应，但是老妈的表现让我们很放心，早起晨练，中午给儿孙们做饭，下午到社区打麻将，身边有一帮老姐姐小妹妹，生活井然有序，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窗台上的花争奇斗艳，常开不败，两个上学的孙子被她养得胖乎乎、肉嘟嘟。两年前，小弟弟又添了个小儿子，老妈更忙了，常常要去小弟弟家帮忙料理家务。离开昌吉的日子，她最放不下心的是她满屋的花花和要中考的大孙子，回到昌吉，她又惦记忙得顾不了家的小儿子和才两岁多的小孙子，无论在哪里，几天没联系，她便主动给我们打电话；应季的南瓜、玉米、榆钱下来了，她总是第一时间买来做熟了叫我们去吃……她的心里总是装着儿孙们的世界，让我们享受着这充满温暖和爱意的生活。

　　我常常坐在老爸曾经躺了3年的贵妃榻上，沐浴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中，看着眼前热闹明艳的鲜花，我想重病中的爸爸也是享受到了老妈的温暖与美好，和老妈一起生活，老爸应该是幸福的，我也是，我们都是。我常想，老妈把最美好的青春和年华奉献给了我们，没有讲过身材，没有穿过连衣裙，她的青春是没有颜色的。现在，我才突然明白了，老妈其实一直是活在自己的春天里，温暖明艳着自己，温暖明艳着家人，甚至是每一个在生命中遇见的人。

　　老妈老了，身边儿孙绕膝，人丁兴旺，每逢过年过节过生日，总会收获儿孙们满满的祝福。近两年，年夜饭的主厨大权已经交给了厨艺高超的大儿子，那个过年过节戴着围裙忙碌的老妈终于可以穿着新衣坐在客厅看春晚了，老妈和老爸用一生的辛苦和爱心泽被换来了我们这个17口大家庭的和睦幸福。

老妈老了，但依然活在最美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