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少云部队第29师将士系列】86团一营教导员程建勋

和风

程建勋

1927年～2017年

河北省新河县大塔则口村人。

1943年5月，

16岁的程建勋参加了我党组织的民众抗日组织“护青队”，配合八路军部队开展护送伤员、转运粮食、破坏公路、破坏日军电线杆等外围工作。

1945年8月参加八路军，1946年初加入中国共产党。

曾在冀南军区、晋冀鲁豫二纵六旅、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军29师86团一营任机枪手、班长、排长、指导员、副教导员、教导员等职务。

参加羊山集、挺进大别山、淮海战役、成都战役。

程建勋最大的遗憾，是当年留在了四川，未能和战友们一起参加抗美援朝。

1951年3月至1981年2月，先后在四川省简阳、内江、荣县、资中、营山等地任武装部部长、政委职务。

1981年2月副师职离休。

注：攻打羊山的我军战士。

程建勋

是一位有血性的河北汉子，在86团，因作战勇猛凶悍，是个打仗不要命的主，被战友们戏称为‘’土匪‘’。

羊山集战斗，他在一营二连当排长，仗已经打了好几天，二连伤亡太大，上级命令三营九连上来增援。

三营九连连长孙玉国来到阵地，

见程排长帽子打丢了，脑袋上扣着一个敌人的钢盔，手上拎着一挺歪把子机枪，扎着腰半敞着怀，腰里掖着几颗手榴弹。

他要求班长们和他一样全部腰上挂上手榴弹，一旦受伤就拉弦往敌人壕沟里滚。

他一边撸抹脸上的泥水，一边大声的骂着娘指挥战斗。

程建勋从战士到排长，

手中的武器一直都是一挺歪把子。

据说，当年全团的机枪射手中，

只有他一个人能用歪把子机枪打出单发（就是手指在扣动扳机击发时，力度控制得当，轻扣快放，一发射出，第二发子弹刚上膛，手指已经松开扳机），歪把子是鬼子的机枪，只有连发设计，要想轻扣快放打单发，要求射手的食指对扳机的控制力度非常敏感。

山东省金乡县羊山集

是当地的一个千户大集，北靠羊山，由东向西依山势起伏分别是羊头，羊身和羊尾，有明朝修建的寨墙，日本人建的碉堡和壕沟，

国军整编66师在此又构筑防御阵地，居高临下向南以火力控制整个集镇。

集镇之外，有鹿柴壕坑战壕，集镇里各街道路口构筑有防御工事，轻重机枪形成交叉火力。

六旅从羊山集西边的野外

向集镇里进攻，敌人防守严密，山上的敌人和对面战壕里的敌人以炮火和战壕火力交叉射击，顽抗压制，

多次发起攻击都被敌人打了回来，

久攻不下，部队伤亡极大。

老天爷也不帮忙，连天下雨，

战壕里雨水，血水和尸体泡在一起，腐臭难闻。

炊事班把饭送到阵地上，

饥饿的战士们一涌而上，围着饭缸（那仗打得太苦，连锅都打没了，只好在老百姓家里做好了饭用水缸装着抬上阵地）抢饭吃。

就在这个时候，

通讯员送来上级命令：所有部队全部压上前沿阵地！

战士们很饿，舍不得那口饭啊！

围着饭缸用帽子、用钢盔、用手往怀里抢饭！

军令如山，可不敢贻误战机，

程建勋一急眼，起身上前一脚踹翻饭缸，饭洒了一地。

大声骂道：

“娘的个X！光顾吃，命丢了都不知道咋丢的！”

程建勋一边骂娘，

一边带着战士们冲向前沿阵地。

注：羊山集血泥成粥。

敌人的火力太蝎虎，

打得抬不起头来，程建勋就带着战士们在敌人阵地前沿近迫作业挖战壕。

挖一截，向敌人扔一通手榴弹。

好不容易拱到了羊山集村镇跟前，

沿街道往前冲，敌人在每个街口都有工事形成交叉火力，轻重机枪雨点般泼撒压制，

战士们难以前进，几个街口打下来，两个排伤亡过半，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人。

大家在一块商量，

强攻伤亡太大，上不去，不如换一个打法：

避开街道，和敌人一个院落一个院落的争夺。

好在羊山集集镇里的房屋隔墙连院，

战士们在这边院里掏墙打洞，然后隔着墙扔手榴弹，穿过墙洞冲进一处房院把院里敌人干掉，再回头从敌人背后打掉街头的工事堡垒，然后再掏墙打洞往下一个房院里打，

一点点的向集镇中心逼近。

这种打法，

街道路口工事里面的敌人既要顾着防御街面，又要防着背后挨打，有点顾头不顾腚了，效果很好。

在一个老百姓的院里掏墙的时候，

挖出来一小堆香烟糖果，

那烟制作精细，两层包装，里层外边还贴着几根火柴，据说是美国货。

可能是一家做小生意的房东逃避战乱之前藏起来的货物。

又累又饿的战士们七手八脚把这些东西一人分了一点。

打仗不要命的程建勋看着战士们把这些东西分了心一软，也没吱声，揣着他分到的半包烟猫着腰离开了隐蔽的墙角，找别人借火点烟。

刚离开那个墙角，

把烟点着抽了一口，“咣”敌人一颗炮弹不偏不斜正落在那墙角里，

几个战士倒在血泊之中，程建勋命大，因为借火点烟捡了一条命（从此也成了他不戒烟的理由）。

注：程建勋1953年审干时写的自传中关于羊山集战斗部分，由内江军分区文化教员李光远抄写。

傍晚，我军炮火猛轰敌人阵地，

羊山集战场总攻开始。

程建勋右肩负伤，

仍然带着不到两个班的战士和敌军展开战斗，直到天亮战斗结束，

缴获了敌军约一个营的全部武器：

轻机枪三十余挺，迫击炮三门，步枪二百余枝，抓俘虏二百多名。

羊山集战役结束，

程建勋因带部队打得不错，被纵队记功；又因为分了老百姓的东西，违反群众纪律，作为党员排长没有制止，连党支部给处分记了一个过。

注：第十军在整训时为程建勋补发的记功证书。

永年之战

是程建勋最难忘怀的一场恶战。

前几年，“八一”建军节前夕，当地电视台为筹办“纪念八一专题节目”，在一个下午，安排记者来采访程建勋，他详细叙述了近70年前永年之战的战斗过程。

1946年6月，

国民党军在安阳召开军事会议，计划重兵北上，打通被我军控制的平汉铁路，为破坏停战协议，挑起全面内战作准备。

刘邓首长决定抢在蒋军全面进攻之前，打下永年县城，拔掉这颗扎在晋冀鲁豫边区中心的钉子，解除部队南下作战的后顾之忧。

围困攻打永年县城的战斗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

当时的永年县城不在现在的位置，

而是设在距现在永年县城东边几十里处的“广府古城”。

这坐古城是隋末唐初由夏王窦建德为定都而修建的一座王城，四面城墙包围成“口字型”，城墙高大结实，城墙上的巡道宽阔，可以并排跑两辆马车，城上垛墙射口便于隐蔽兵力射杀敌手。

至隋末以来，

这里一直是当地的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历朝都在这里设衙建府。

而这个古城在修建上也很有特点：

一般的古城城墙都是面向东西南北有四个正面城门，而永年广府古城的四个大门都不是正门而是“扭头门”，也就是说四个大门都有保护城门的瓮城，门都开在瓮城城墙上，南门向东，东门向北，北门向西，西门向南。

城墙下不到百米处，

挖有两丈多宽的护城河沟，引入城南不远的滏阳河水灌进沟里，水深没顶，木制桥面从城墙垛楼上拉起后，人车都过不去。

就算是过了护城河，

也必须绕一个拐弯才能顺着大路进入“扭头门”里边的瓮城，在瓮城守军确认安全之后，才能通过瓮城里面的城墙正门入城内。

这样的城墙设计，

使得任何企图攻城的部队攻到城墙下面之后，都将遭到来自护城楼和城角垛楼火力的两面夹击。

就算攻入了瓮城，

也会象被关进笼子的老虎一样被动挨打，无法施展本领进入城墙正门。

当时的国民党永年县政府就设在广府古城里。

驻守古城的是蒋军王泽民部队和武装民团（投靠国民党的当地悍匪武装）大约3000多人，

他们倚仗永年县城的有利地形和空投补給驻城死守，以至于我六旅部队和地方武装对此城围困两年，

三度攻城才将这颗蒋军扎在冀中平原上的钉子彻底拔掉。

记者录下了程建勋的讲述：

我所在的部队参与了对永年县城的二度攻城。

那是1946年的6月15日，即将麦收的季节。

在战斗命令中，其他部队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对古城进行进攻，而我们部队的任务的是从西边主攻古城西关，我所在的二连是西关主攻连。

当时部队手上只有两门从鬼子那里缴获的“三七炮”，靠这两门炮想打开古城墙是完全不可能的。

要打下古城，就必须克服两道障碍，一是怎样通过水深没顶的护城河，二是部队怎样冲上城墙并且占领城墙巡道。

首长召集营连指挥员一起开会，决定放弃攻打城门的战法，而是趁夜晚敌人防备松懈时开始行动，先在护城河上架设浮桥，然后把炸药集中堆送到城墙下炸开一个口子，部队再从口子上冲上城墙巡道向两端扩大战果，拿下永年县城。

夜晚11点多，我们开始了行动。大部队在护城河外延二、三百米远的地方构筑战壕和机枪阵地。另一部分部队悄悄的靠近护城河边，搭建浮桥。为了不被城墙上敌人发现减少伤亡，砖石、木料、门板等搭桥物品在搬运中必须尽量不发出声音，战士们就两人一排成纵队躺在地上，前边战士的头部就躺在后边战士的两腿裆之间，前一个战士接住物品，躺在地上把物品从胸腹前递往自己的头部，后一个战士在自己的腿裆间接住物品，再一个一个的传到护城河边筑桥战士的手上。

毕竟是大部队的作战准备，不可能做到毫无声息，敌人发现了我们在做攻城准备，就把麦草，木料和其他燃烧物点着了不断的从城墙上扔下来，火光照亮了墙下的物体，敌人不断的用机枪向有异常的地方扫射，还不断的往城墙下扔手榴弹，打炮。一颗炮弹落在护城河里，就有好几个战士被炸得飞起来，残缺不全的尸体就散落在土坡和护城河水中。就这样，拂晓之前，光是我们阵地前护城河边就有二十多个修浮桥的战士被敌人的子弹炮弹打中牺牲，还有更多的同志受伤，被放在门板上拖着送下阵地，东天发亮，黎明时分的建桥的难度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慢。

终于，天亮了，浮桥没有完成！

搭浮桥攻城的意图已经暴露，敌人加强了城头上的兵力部署和火力配备，第二天晚上的修桥任务更加艰难。

敌人也知道，只要我们的大部队打上城墙，他们就完全是死路一条，所以更加疯狂的集中火力向搭桥的部队扫射轰击。

战士们的尸体和炸烂的内脏漂在水面上，血腥味引来了河里的鲶鱼，一条条一尺多长的鲶鱼在水里扑腾着撕咬战士残缺的尸体，鲶鱼在水中扑腾的声音又招来敌人更密集的枪炮。

为了减少伤亡，我们把从老乡家筹来的笸箩扣在战士们背上，掩上一层土，再蒙上一床棉被淋上水，再掩上一层土，再蒙一床棉被淋上水掩上土，再蒙上一床湿棉被，两个人顶着一个笸箩抵挡着从城墙上射下的子弹往墙根下送炸药，这种办法减少了伤亡，终于，大量炸药被安放在了敌人的城墙下，搭桥炸墙攻城的战斗准备终于在拂晓前完成。

我连是西关主攻连，首长要求我连必须在城墙炸开后，不惜一切代价冲上墙头，沿墙上巡道向两端扩大战果，以保证更多的后续部队加入攻击。

战士们都把弹仓压满了子弹，上了刺刀，拧开了手榴弹盖，半蹲在战壕里，准备在城墙下的炸药炸响的同时发起冲锋，越过浮桥，杀上城墙。

我的任务是和连队的其他机枪组，在连队攻城的时候压制敌人的火力，为部队提供掩护，在部队冲上墙头后随即带领机枪组跟上，加入与敌人争夺城墙巡道的战斗。

“轰”的一声巨响，西关城墙被炸坍了一个十多米宽的大缺口，坍下的墙体形成了一个50多度的斜坡，冲锋的时机到了！战士们在连长指导员的带领下，踏过浮桥向城墙缺口冲杀上去。

同时，我们仅有的两门“三七炮”也向护城楼和城角垛楼开炮，压制敌人的主要火力据点。

战壕里的后续攻击部队也开始射击，压制敌人的火力，我们几个机枪射手死死瞄住敌人，把一串串的子弹喷射出去。

眼看着我们二连100多号弟兄已经跃过浮桥，还有人冲上了城墙巡道，和敌人展开了近距离肉搏，更多的人已经在向城墙缺口攀爬，涌上墙头的弟兄们越来越多，眼看敌人就要招架不住了。

就在这个关键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一颗我们自己的炮弹，我们自己的炮弹啊！不偏不斜，正正端端的落在了浮桥中间，把架在护城河上的浮桥齐齐炸断。

这是一颗毁了我们连队的炮弹啊！

当时，战斗频繁，

战斗减员极其严重，就把一些俘虏的国民党兵经过短期教育后补充到了部队。由于审查不严，

一个国民党部队的炮兵排长作为技术兵被补充进了我们的炮连，成了一门“三七炮”的主射手。

就是这个贼性未改的家伙，在战斗的节骨眼上有意调整炸点，在一片枪炮声中把一发炮弹打在我们阵地前唯一的浮桥上，炸断浮桥，死死切断了我们二连和后续部队的联系。

浮桥断了，

后续部队被堵在了护城河这边，前边只剩下了我们二连冲过了浮桥的近百号弟兄在墙头巡道上，在墙土斜坡上，在城墙下和敌人拼杀对射。

可是，在那个地形上，

只有冲上城头的战士才能面对敌人展开火力射击，在斜坡上的战士们根本看不见城墙上的敌人，被敌人从护城楼和城角垛楼两边射来的交叉火力打得抬不起头。

敌人见我们的后续部队被堵断，

大起胆子发起了反扑，以几挺机枪开路，肆无忌惮的一拨又一拨从城墙巡道两端喊着杀声扑向我们在城墙缺口上下的弟兄。

上吧，前边是敌人强大的兵力和火力反扑，退吧，浮桥已经被炸断，城墙下是几十米宽毫无掩护的开阔地，我们二连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绝境。

后续部队就地卧倒，

向城墙缺口两端的敌人猛烈开火，想给我们二连创造一线生机。

我和几个机枪射手趴在护城河这边，

拼着命抠动扳机向城墙上的敌人射击，为战友们提供火力支援，

可是不管用啊，

敌人在城墙上一卧倒就完全进入了我们的射击死角，我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战友在墙头上下和敌人对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战友倒在敌人的弹雨之中。

就在那短短的20多分钟里，

我们全连除了我们几个机枪射手和没来得及冲过浮桥的弟兄们以外，

一个连队一多半人，

基本上全部战死在永年县广府古城西关的城墙上下，战死在我们眼前。

攻城连队伤亡惨重，

首长命令后撤，由冀南三分区的部队接续战斗，

而我们二连在短期补员突训之后，转入了南下陇海线的作战之中。

采访结束，

近90岁的程建勋一个人坐在小院的椅子上，一下午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他的思绪还没有从那场绝地拼杀中

走出来。

注：河北永年城墙。

注：李光远，四川资阳人，1950年底19岁入伍，任内江军分区任文化教员。

注：1952年10月，程建勋和李光远结为夫妻。

注：1954年春节，程建勋抱着不滿周岁的程新中和夫人李光远一起拍下了第一张“全家福”。

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小新中尿了父亲一裤子，地面上还留有尿渍。

父亲笑的多开心，铁汉也柔情。

注：1973年春节，程建勋和从部队回来探家的孩子们合影。

注：程建勋夫妇与兄妹四人在干休所的最后一张合影。

注：程建勋八十大寿时儿子程新中为父母拍下了这张合影。

注：年近90的程建勋和李光远夫妇，安享晚年。

注：2016年5月30日29师子弟赵荣杰和家人前往四川简阳探望近90岁的前辈程建勋李光远夫妇。

编辑：和风

图片由程新中提供。

2022年元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