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母亲诞辰一百周年

梧桐静听雨

（下） 老三高中毕业时参加高考，作文题是“唱《国际歌》时所想起的”，可他从不会唱歌，更不会唱《国际歌》，那还能想起什么来？！总分拉下来不少，没考上。 如果像现在复读一年，准能考个好大学。当然，高中也没白读，毕业后没几个月就被招干吃皇粮了。如果没有母亲的坚决支持，哪能被招干？！ 还有我那从小就病怏怏的姐姐，三天二头肚子疼，疼起来直冒冷汗，那难受劲真是让人心疼。外公的方子吃了不少，可收效甚微。（后来检查出是蛔虫钻胆，对症下药才根治），小学阶段肚子疼经常窝在家里，学业也就耽搁了，初中没考上。 母亲看到别人的女儿背着书包上初中，心里总不是个滋味。下决心要让女儿上初中，要她看书，复习功课。 机会终于来了，那年龙江中学招生，居然考上了。可家里穷啊，哪里拿得出学费！母亲便带着姐姐和我，铡鞭炮、上引线，织鞭炮。为了凑这笔学费，母亲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晚，吃了多少苦楚。一个暑假没日没夜地干，终于凑齐了学费。送姐上了初中。 说实话，幸亏姐读了初中，不然还有后面什么事？姐初中毕业后干上了民办教师，工作之余，刻苦努力，复习功课，油灯下不知迎来了多少个黎明。也佩服她的决心与毅力，硬就考上了湖南省立第六师范。此后，三尺讲台默默耕耘数十年，桃李芬芳满天涯。 他们几个在各自的人生节点中，朝着有光的地方奔跑，母亲是居功至伟的！她虽没读过书，可她就是看得远，是一个有远见、有格局的人！ 三年困难时期终于熬过来了，国家也调整了政策，父母看准机会，就打豆腐。老四、老五已是小伙子了，白天卖白豆腐，晚上在三排路、四排路各支一摊子卖奶豆腐。 我和姐清早就去卖豆豉饼，回来吃早饭后再去上学。这几年，多亏了老四、老五，书读得最少，没上初中，早早地就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让家里基本上摆脱了饥饿。算不上生活好，但能吃饱饭了。到1966年，老四、老五招工当了工人，进了邵阳液压件厂，也算有了一个好的归宿，在当时也挺让人羡慕的。 记得有这样一句诗：“人家见生男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说得对极了。操劳一辈子的母亲，既劳心又劳力，未到花甲之年头发就全白了，白得那样彻底，那样通透。根根银丝记载着为儿女操劳的点点滴滴…… 送寒冬迎酷暑，随着岁月地流逝，儿女们相继成家。一九六三年，四十一岁的母亲升级做奶奶啦，那个高兴劲啊无法形容！捧着小孙女的脸啊，亲了又亲。 接下来的十七年里，孙儿、孙女、外甥们一个个地来到了这多彩的世界。孙辈按唐氏族谱的辈份为“承”字辈，依次名为：莲、玉、文、胜、勇、晖、意、志、协、咏、卓、璞；外孙莫敦与莫轶。 无论是哪个儿媳或女儿坐月子，母亲必定会去服侍月子的。服侍月子可不轻松，月子的吃喝得照顾好，孩子饿了得煮得喂，哭了得哄得抱，拉坏了裤子得洗得换，一天忙下来，骨架都散了，可母亲觉得是幸福的，整天乐呵呵的！ 母亲啊！那十多年里，每一个孙崽孙女外孙的出生都有您辛勤地付出；十多年里，武冈、邵阳、湘乡、凤滩、东江都留下您的辛劳的脚印，留下您忙碌的身影，留下您洒下的汗水和回荡的笑声。 一九六九年元月二十号，十六岁多一点的我随着知青上山下乡的大潮，插队来到了城西公社山岚大队第七生产队，开始了我长达六年的炼狱生活。（六年后当了民办教师，长沙上中专，邵阳念大专），我记得，当我离开您的时候，您的眼里满是迷茫、满是无奈、满是忧伤！ 自此，家里的豆腐票留着，给我买干豆腐带去生产队吃，家里的肉票攒着，等我回来打牙祭。这哪里是豆腐票、肉票啊！这分明是你和父亲心疼儿子的心啊！ 母亲，您还记得吗？那年快过年了，生产队杀了一头猪，我分到了八两肉，二个筒子骨，那肉当天就一锅烩了，一顿吃了个精光。那骨头呢，一回家就交给你，你笑着对我说，好啊，大年三十晚上炖年羹箩卜就不要买骨头了。那笑的样子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怪甜的，怪暖人的。让我得意了好一阵子。 几个在外地的哥哥与姐姐陆陆续续回家过年了，带回来的腊肉、牛肉、羊肉、鱼、鸡、鸭……挂满那橫梁的时候，那筒子骨也夹其中，在我心里，那哪是筒子骨，分明就是一面令人骄傲的旗帜！那时就没想过，那两根骨头与哥哥姐姐们带回来的年货挂在一起是多么地格格不入啊！ 多年后，我建立了小家庭，衣食无忧时，母亲才对我说，老满啊，那年你在队上分的那两根骨头不拿回来还好些，连得我每次一看到那骨头偷偷地哭了好几回。 啊？！～～ 一听到母亲这样说，我的脑子訇地一下懵了！原来母亲当时接过骨头的那一笑，让我记忆犹新的那一笑，让我甜让我暖的那一笑，是在鼓励我，要我不要自卑。要我挺起胸膛做人呀！ 母亲是多么地善解人意啊！如果读上几年书，那绝对是心理学的高手。 到了二零零九年，母亲已八十七岁高龄了。 记得那天上午，我刚上完课就接到母亲不舒服的电话。昨天还看到她与邻居们在打牌呢！怎么一下子就病了？我骑摩托带她去园艺场承意家开的诊所，给她吊了几瓶水，拿了药。 到饭点了，意妹子搞了几个菜，让我们吃了再回去。母亲说不想吃，远远地坐在椅子上，看我们吃。吃完饭才带着她回家。一到家，母亲赶忙对我说，老满，我拉坏裤子了，快倒水给我洗澡！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母亲洗澡，看到母亲只剩皮包骨了。我鼻子一酸，眼泪唰唰地流下来。 “老满啊，不哭，啊！不哭。”母亲无力地说，“人来到这世上都是会走的，是时候去找你满爷（ya)了”。 洗好后，母亲说饿了，快去买碗馄饨来。看到一碗只有十几个馄饨却还剩几个没吃完的母亲，我的眼泪又来了。 现在想来，那天我们在意妹子家吃饭，而她远远地坐着看我们吃，，原来是怕拉坏了裤子有气味影响我们。 唉！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善解人意，处处为儿女着想，唯独没有自己的人。 接下来，母亲弥留了三天……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那时钟啊，滴答滴答地走着，永无止境；可母亲的春秋定格在己丑年（2009年）六月初一子时便戛然而止了。写完了蜿蜒曲折的春秋；画完了波澜起伏的画卷！享年八十七岁零一百四十三天…… 母亲您走得那样安祥！那样急促！那样洒脱！ 母亲走了，纵有千般苦楚，万般不舍，又岂奈何天？！只有“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了。…… 母亲离开我们十二年多了，可儿时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我闹觉了，躺在母亲怀里听她哼儿歌：“虫虫飞飞，飞到客（ka）婆园里，捡个嘣嘣蛋，回去巴饭……”，一听到这柔和、清脆、欢欣的摇篮曲，马上会进入梦乡！ 冬天的夜晚，雪雨霏霏，家先台上的豆油灯悠悠地晃着。一家子围着煤灶坐一大圈，盖一被子。母亲纳着鞋底，针线如遊龙般来回穿梭，在我的记忆中，每年大年初一的早上，每个人的床底下都会摆着一双漂亮的新鞋。 有人提议，到何匡明家买二斤花生，边吃边听父亲讲故事，有《薛仁贵征东》、《岳飞出世》……。父亲讲故事的水平那叫一个绝！抑扬顿挫，舒缓有致，滔滔不绝，生动而形象。 夜深了，正听得入神时，却来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晚分解。你说急人不？母亲微笑着嗔了父亲一眼，你个老鬼，就知道卖关子。哄笑中大家意犹未尽地睡觉去，期待着明天晚上继续。 不知道没读过书的父亲，这些故事是怎么知道的！后来我看了这些书，其内容一点都没错，可父亲讲的更生动更传神些。 如果年底杀猪了，母亲装十几碗猪血，每碗放一大块白晃晃的板油，给邻居们每家送一碗。 那年，大舅老来得子，母亲高兴得不得了。可大舅妈没奶水，正好那几年家里打豆腐，每天豆浆煮沸时，总要舀一碗叫我或姐给大舅家送去。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和谐友邻、眷顾亲情的人。 还记得那年，十二岁的老四与几个小伙伴去南山寨下挑矿子（炼铁矿石）到泰山观（有一炼铁厂），先买下一堆再挑着去卖给铁厂，赚几个可怜的铜板。 那天碰到二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押着十几个犯人也在挑矿石，那警察绷着脸警告说，你们几个小家伙不要偷我们的矿石啊！我家老四便回了句，怎么会呢？我们的觉悟比你还高些。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那二个警察不问青红皂白，把我家老四捆起来，和犯人一起押着朝泰山观去了。 小伙伴们急忙跑回家告诉我母亲，这时候的母亲疯了般跑到泰山观，愤怒地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你们也这样下狠手，你们还是人吗”？！他们看到这疯狂样，急忙去解绳索，可母亲拦着不让，非得喊几个铁厂的工人做证后才让解开。 事后母亲找政府讨说法，政府调查情况后，勒令那二个警察放鞭炮上我家道了歉，后来被清理出警察队伍，下放到县园艺场。母亲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母亲啊，在强权面前为儿疯为儿狂！是敢与你拼命的主！处理这件事情，母亲有理有节，找证人就充满了智慧。发疯般地朝那俩坏警察吼，也充分表现出为母则刚的狠劲！ 说真的，父母在时，无论你走多远，心里总有一根线，线的那头拽在父母手里，线的这头系在儿女的心头，过年了，就如一只只快乐的小鸟欢快地飞到父母的身边，还未到家，满头白发的老母亲时不时去门口看了十几回…… 人们常说，父母在啊家就在。这句话直击我的心灵！ 这十来年，在北京，在长沙，一年中也回家乡一、二次。不知怎的，每次回家乡，下了车，茫然而四顾，不知所措。父母在时那归心似箭的心情荡然无存，心里空落落的，怅怅然如同陌路。 城市还是那座熟悉的城市！街道还是那条熟悉的街道！ 可心啊，就是激动不起来，心跳加速不起来。心想，要是还能有老父忙杀鱼，老母倚门望的情景，那该多好啊！ 现今，也只能感叹：“霜殒芦花泪湿衣，白头无复倚柴扉”了！唉！时光流逝永不回，只留下怅怅的回忆！想到这些，不禁默默地流下泪来！ 每到秋天的夜晚，我凝望着遥远的星空，在满天的繁星中寻觅着属于父母的那二颗，你俩虽然很平凡，但在我们心中，您俩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一定是那两颗最大最亮的，一定是的！ 看～～，那二颗还闪啊闪的！莫不是看到您的儿孙们过上幸福的生活笑啦？！还是您俩又在拌嘴？！我知道，您俩拌嘴是生活的一部分，是生活中的交响乐，与幸福共存，与快乐同在的生活小插曲。日子一天天沉淀，居然做了六十七年的欢喜冤家！亦属难得。 如果说～～父亲是座绵延的高山，母亲就是一泓清澈的泉水，让我们心田滋润！ 如果说～～父亲是艘大海的航船，母亲就是沉稳机灵的舵手，让我们怡然自得！ 如果说～～父亲是那跋涉的骆驼，母亲就是清澈水漾的绿洲，让我们欣喜若狂！ 如果说～～父亲是一首动人的歌，母亲就是欢快跳动的音符，让我们如痴如醉！ 如果说～～ …… 谨以此篇纪念母亲诞辰一百周年 壬寅年（2022年）正月初八于松雅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