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头老二的烟火

梁山老汉

<p class="ql-block">车头老二的烟火</p><p class="ql-block"> 提起车头老二大排档,揭阳市区怕是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一个地方总有一些味觉会深深浸入到这座城市的血脉之中,想起这座城市,眼前就会浮现这些烟火。</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吃大排档,大排档接地气,去一个地方了解一个城市,大排档是不二之选,再说,大排档也便宜啊,请人吃饭心里踏实,大排档主营当地特色,香醇味正,货真价实,省了钱还倍儿有面子,双赢。这可是实话,其他菜系还好说,潮汕菜水可深着呢,部长随便推荐几个主菜,就会让你牙缝里凉嗖嗖的。有人担心大排档卫生问题,这都不是事儿,那些人气旺盛的大排档比你还上心,都是街坊邻居,都是回头客,老板稍有二两脑子,也不会在卫生上出差错,这可是人家安身立命的命门。跟酒楼比,门脸儿是差了些,这是事实,但装潢跟卫生不是一个概念,就象颜值跟人品不是一码事一样。</p><p class="ql-block"> 车头老二是老板的称谓,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问了几个人,也都不知道,也许这并不重要,车头老二就是他的名字了。老二老板今年自称七十了,潮汕一般按虚岁,在家行二,原本叫老二大排档,老二的第一间店开在在车站对面,食客们就叫车头老二了,潮汕人管车站叫车头,你就这么信吧,潮汕话咱就不解释了。老二老板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这名字透着一股亲热,一股胶己人的亲密,简直就是这家大排档的绝配,所以会起名字多么重要。也许用一个绰号称呼一个老人疑似不敬,但有了这种亲切这个亲密,车头老二就是一种尊称了。</p><p class="ql-block"> 车头老二大排档的主菜竟然是粥,自己的招牌下的广告语也是这样介绍:创始于1981年,专注做好一碗粥。粥在潮汕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在其它地方,粥是附属赠品,比如你点一桌子东北菜,会送你一盆小米粥。在潮汕不会,粥的身份接近正宫,三餐都有它的倩影,早餐粥天经地义,没有粥叫早餐么,粥是主打,还有一系列十几个小菜配套,叫三宫六院,一个粥能让你吃出欲望和冲动来,也就是潮汕了。我当时单位里的早餐每天都是这么夸张,小陈师傅每天都乐此不疲的张罗准备,一丝不苟,以至于调出去的同事还经常回来蹭吃。晚餐粥当然不可或缺,吃碗粥肠胃舒坦,胃不和则卧不安,没有一碗粥打底,这晚餐收不了场啊。中午是正餐,如果招待客人,地道的潮汕宴席最后必须是一碗粥收官,粥是尾声也是高潮。粥的品种也多,除了砂锅粥海鲜粥这些耳熟能详的外,比较有特色的是菜脯粥,所谓菜脯是腌萝卜干,年头越老越好,要是几十年的菜脯,天哪,那是极品,你面子太大了。一个腌萝卜竟能存放几十年,不来潮汕不亲口尝试还真不敢相信。说到底,粥也不是啥稀罕东西,就是因为当年穷,人多地少,嘴多米少,吃不起干饭,久而久之,反而成特色了。扯远了,车头老二的粥是装在一个大桶里,自己去盛,盛多盛少,舀干舀稀,悉听尊便。旁边的台上是一摞摞的碗,碗旁边是配粥的咸菜,吃哪个吃多少,也悉听尊便。这场景,是不是有点儿当年在家里锅台舀饭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车头老二的菜品琳琅满目,有上百种之多,几乎是你点什么菜都有。店里有四个专职炒菜的师傅,从90年代就跟着老二干,几十年不离不弃,这是忠诚度,也是老板的人格魅力,更是口味和品质的源远流长。老二最推荐的是他的生腌,主要有四种:腌虾,腌虾蛄(皮皮虾),腌血蛤(毛蛤),生腌蟹。这生腌正经是潮汕的特产,就是把活的虾蟹毛蛤加料腌制,静置一段时间,入味后直接吃。生腌味鲜肉美,但极易出卫生问题,稍不注意就会拉肚子,出门在外一般不敢轻易尝试。我一般只敢吃单位食堂小陈师傅和车头老二做的,老二老板说他的生腌远近闻名,有人专门开车几十公里打包回家。这道菜原料他亲自去市场选购,鲜活是基本条件,最好活蹦乱跳,张牙舞爪的是上品, 斯文、木讷、懒洋洋或苟延残喘没有精气神的不配被活腌,唉,当虾做蟹也不容易,无精打采会被领导骂,表现太好又会被带走。这些如果是死的,不仅腌出来味道不好,还很容易出卫生问题,一不小心就拉肚子。车头老二一般是中午腌制,一腌都是八大盆,每个品种两盆,晚饭时端上来,当天就会卖完。生腌的绝配是白酒,说是有杀菌消毒的作用,吮吃着生腌,咂摸着小酒,这是车头老二大排档标配的诗情画意。</p><p class="ql-block"> 老二老板隆重推荐的还有青菜,老二说自己种过好几年菜,一眼就能看出哪种青菜好吃。有些青菜看起来绿油油水汪汪,但一入口就现原形,口感不行,涩、有渣。老二老板一般守店守到早上5点钟,然后去菜市场,这个点菜市场刚开张,青菜刚上架,选择的余地大。他是老主顾,饭店要的量又大,很多菜贩会把最好的菜给他,你都能想象老二老板逛菜市场的情景:背着手,慢慢踱步,目光炯炯,扫视着两边的菜摊。两边肃立的摊主敬仰而又热切地向老板行注目礼,老板间或用手一指,微微颔首,那边厢立马眉开眼笑。天呐,买把青菜竟有了选妃的意境。</p><p class="ql-block"> 要调离揭阳了,晓波从广州开车过来,一定要跟我吃顿饭,我建议吃车头老二,他笑了,说他吃了几十年了,这次正想着这口呢。车头老二一见晓波很高兴,特地搬了张桌子放在路边,离人声鼎沸的大堂稍远一点,尽管旁边就是车水马龙,但毕竟显得清静一些,算是雅座了。旁边是一簇勒杜娟,正在怒放着它特有的鲜艳。我俩各要了一瓶啤酒,菜都不用点,车头老二直接就张罗着安排了,生腌拼盘、卤猪肠、鱼饭、韭菜馃等一下子就端上来了,果然老交情,老二老板还记得他的口味。需要说明一下,所谓鱼饭不是米饭,就是一条煮熟的冻鱼,吃的时候需要浇点酱油,或蘸普宁豆酱吃,早年有以鱼当饭的说法,也就叫成了鱼饭。老二老板过来聊天,他很随和,也很诚恳,跟人说话笑眯眯的。老二老板告诉我他们是夫妻档,打年轻就是夫妻两人打理,后来越做越旺,越做越大,就请了一些帮工。他们有四个孩子,三个儿子都在揭阳,各有自己的事业,但他们晚饭时都会过来帮忙,晚饭高峰过后会留下一个值班,因为大排档会开到凌晨4、5点钟,三个儿子每人轮值一个月的夜班,就是每晚要陪到天亮打烊。三个儿子都很孝顺听话,潮汕的家风家教伦理纲常颇有古风古韵,揭阳自比海滨邹鲁,实际上邹鲁的传统已经名不符实,现实很不堪,反倒是这里一直保留和践行着。我是地道山东人,圣人故里,还是有些发言权的,不服的老乡请忍着,不接受反驳。老二老板最骄傲的是女儿,在广州做律师,说起女儿,眉宇间全是笑意,有女儿的老头都有这种幸福。</p><p class="ql-block"> 我有些好奇,想知道下半夜特别是凌晨四五点钟谁还会过来吃宵夜?老二说没那么多朝九晚五,好多需要上夜班的,比如的士司机、外卖小哥、工厂夜班、企业连轴转的白领、值勤的警察,当然也有歌舞厅洗脚城的部长领班,忙活一晚上,过来喝口热粥,暖暖胃也暖暖心。不由心生感慨,谁都不容易啊,只是有人不喊疼不卖惨而已。</p><p class="ql-block"> 揭阳最后一顿晚饭也在车头老二,小林陪我,还是那张雅座。小林对车头老二感情更深,他几乎是吃车头老二大排档长大的,小时候他们是邻居,父母做生意忙,小林放学后就自己一个人在这家店吃。吃的最多的是鱼香茄子煲,今天专门也点了一份,也没什么特殊,就是咸鱼特别咸,一如小时候的咸,这是一份情感的延续。小林说他印象最深的是当年地沟油泛滥的时候,这家店在大门口挂上横幅:本店只用金龙鱼食用油。有的饭店做菜,老二大排档做人,经营之道和为人之道本就是一回事儿。老二老板见是熟人,自然又凑过来坐,我提出给他照个相,他乐呵呵把老婆拉过来一起合影。老二感叹年纪大了,一辈子就做了这一件事儿。似乎有些凡尔赛,能把一件事做好已经非常难得了。老二说做这行辛苦,没日没夜没白没黑,一年到头只关门歇3天,中秋节一天,春节两天,大年三十和初一,初二就开工。他还说,四十年了,他从未生过病,没空。既便感冒了也是吃一片药就赶紧好,就这忙碌命。老二自怨自艾中也不乏自嘲和自得。</p><p class="ql-block"> 据坊间说,老二老板开大排档赚得第一桶金后,也曾改行去做房地产中介,但亏得一塌糊涂,不得已又回头重拾旧业,在榕江大酒店后面开一间老二大排档。看似驾轻就熟,但这回锅肉也不好吃,开业后一直惨淡经营,直到另选新址搬到新地方,名字也改叫车头老二,才时来运转,重见起色,从此老二老板再无非份之想,心无旁骛,一直在车头老二旗职下,踔厉奋发,笃行不怠。这类改换门庭的故事比比皆是,最后是结果说话,成王败寇,赢者是勇于挑战自我,输者叫不知天高地厚。一般大道理来说,年轻可以尽情折腾,年轻就是本钱,大不了象车头老二一样重头再来。一把年纪了就尽量消停些,当然你非要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那您老高兴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老二老板一脸福相,眼中有神,眉中带笑,看不出有快七十的年龄,劳作让人充实,充实的生活让人心满意足。老伴话不多,眼里全是活儿,合完影就去忙了,她显然也是闲不住的人,潮汕女人是世界上最辛苦贤惠的女人,没有之一,她们忙里忙外,相夫教子,象陀螺一样从不停歇。尤其是对男人既忠诚又体贴,潮汕男人回到家很有大爷范儿,主要是大娘们惯的。潮汕男人也对得起这份惯宠,他们对家庭的担当,对家族的担当,为了一个目标,能吃别人吃不了的苦,受别人忍不了的气,也是世上不多见的,这份隐忍执着和又低调平和,令人心生感佩,一如眼前这位可爱可敬的车头老二老板老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2年1月28日记于珠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