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儿随风飘（41）

铃儿

虎年开篇，给你写些什么呢？对于过年的感觉，已恍若隔世了，热闹的场面都模模糊糊，五十年前物质匮乏的琐碎往事，倒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在计划经济年代，鸡也是奢侈品，逢年过大节才按户给买一只。知青身份的我已被注销了上海户籍，女儿只能随我；你的户籍在你奶奶的户口本里，按门户分配的东西就没有我们的份了，所以逢年过节我们都是去妈妈家开荤解馋。 大概年前半个月，爸爸就开始奔波于采购准备年货了，临近几天更辛苦，每天清晨天不亮就去赶早市，在菜场各个摊位一次次排长队，把计划分配的鸡肉鱼虾豆制品，以及各种蔬菜一样样买回家，然后挑拣、洗涮、斩切、煎煮，忙碌得不可开交。 哥哥姐姐们全都在外地工作，除了大哥，其他几个因为工作性质特殊，都是在上海生下孩子，留在爸爸妈妈身边带着，孩子们也都有上海户籍。大外甥已经十多岁懂事了，有时候也会跟着外公一起排队拎东西。 过年期间我带着女儿几乎天天都在妈妈家，孩子们喜欢凑在一起轧闹猛，你一下班也是往我娘家跑。一直都是吃现成的，那天看你闲在一旁没事，就让你去帮爸爸杀鸡。 石库门房子的灶披间几家合用，空间狭窄，杀鸡就只能在门外小弄堂里进行。爸爸将一只木盆放到外墙下，随手放进去一只碗，抓起门口竹筐里的鸡交与你手中，同时递过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又关照了你几句话以后，就进灶披间烧开水做其它事情了。 难得杀鸡，几个孩子也兴奋，都围在你身边观看，你撸起衣袖抓着鸡，我则抱着女儿兴致勃勃地站在旁边助兴，见你抓着鸡翅膀发呆，磨磨蹭蹭的不下手，忍不住催促：“快点呀，炉子上的水已经要烧开了”！ 你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侧过身子，照着爸爸说的，把鸡头埋在两翅膀中间，用左手把两翅膀紧紧捏在一起，右手拎起刀朝着凸现出来的鸡脖子处抹去，孩子们都屏气凝神望着，你也紧张，手臂似乎抖动了一下。 鸡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嚎，用力拍打着翅膀挣扎，随即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大球，一下子落到了地面。我定睛一看，只见这只受伤的母鸡，无力地歪着还在淌血的小脑袋，“咯～咯～”地呻吟着，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在小弄堂里艰难地移动着。 霎时，孩子们都如炸开了锅一般，大呼小叫热闹非凡，女儿也在我怀中挣扎着要下地去抓“咕咕鸡”。我急得冲着你大声嚷着；“哎呀，侬哪能格能样子杀鸡额啦？快点去捉伊回来呀”！ “来了来了”！你瞪大了眼睛，面部表情异常严肃，嘴里低声应着，两条腿跟在鸡后面挪动，两只手却慢慢吞吞地伸不出来。 “快点呀，侬哪能勿奈鸡额气管割断脱啦？作孽啊，鸡被侬弄得半死不活的，太罪过了”！我看着鸡的模样，可怜兮兮的很痛苦，好不忍心，越发着急起来！ 爸爸听到了我的惊叫声，从门里探出身子一看，赶忙出来大步上前，抓回了那只还没断气的鸡，几分钟就动作利索地完成了割鸡脖、放鸡血、倒热水、拔鸡毛等全部杀鸡步骤，你则站在旁边不停地搓着手，尴尬地笑着。 于是妈妈轻声告诫我：“杀鸡格种事体啊，以后再也不要叫小L了，伊心软，加上自己是属鸡的，下不了手，平时上班辛苦，难得过年放假，侬就让伊休息休息”。 信写到这儿，忍不住要吐槽一件与过年无关的小趣事。因为也是独立门户以后才知道，外表硬朗高大的你，不仅杀不了鸡，也杀不了甲鱼、黄鳝等小动物，连蟑螂都不敢下手。 那年夏天的一个休息日下午，你陪着女儿午睡，我坐在缝纫机旁做事，突然发现一只蟑螂从外面飞进房间，悠然自得地停在雪白的墙面上，我吓得头皮发麻，赶紧拉你起床去打蟑螂。 不料你睡意懵懂，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来，拿起一把扇子对着墙上的蟑螂扇了一下，嘴里还发出“嘘、嘘”的声音，于是蟑螂又飞出了窗外。 我没想到你会用这个方法对付蟑螂，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嗔怪道：“啊呀，侬做啥勿奈伊打死脱啦？以后它还会飞进来的呀”！ “用扇子拍死脱？格就把扇子弄脏了，墙上也会留下血迹的，想想看多少腻心啊”！你耸耸肩膀，还作了个表示恶心的鬼脸，说着走到床边又倒头睡下。 “个么可以用手捉了，掼了厕所马桶里抽脱啊”！我依然不甘心，跟到床边上继续表示不满。 没想到你突然抬起身来盯着我的脸邪魅地笑了起来，还振振有词地狡辩：“哎？这种东西侬怕，就不允许别人也怕吗”？这番话从你口中理直气壮地说出来，真让我目瞪口呆，马上吃瘪！ 此后，因为杀鸡与拍打蟑螂这两件事，让我有了讥笑你胆小的依据，当然，你总矢口否认……嗨！说着冬季过年杀鸡的事，思绪怎么一下子就跳到了夏天赶蟑螂的情节，扯远了，再回到过年的话题中去。 我们有了自己的独立门户，你就成为了名符其实的“户主”，可以随心所欲，当家作主了！ 在新居第一次过年，你决定的首件大事，就是请我的爸爸妈妈与哥哥姐姐的几个孩子，一起来我们家吃年夜饭，这是多年来第一次有机会，回报我娘家人多年来给予的帮助与照顾，好在那年市场上的食品供应开始丰富了，我们的经济条件也在好起来。 你很早就郑重其事地拟了一份年夜饭菜单，此刻仿佛依然放在我眼前，白纸黑字洒脱自如，一道道上海人熟悉的美味佳肴名，被你写得工整押韵。菜单放在五斗橱上，每天下班进门你就拿起来仔细核对，还有哪样东西没有买到家来。 新居煤卫俱全，厨房两家合用宽敞明亮，洗刷烹饪之便，较之石库门的灶披间已是天壤之别，骑着自行车采购，不用排长队，当然也没有像爸爸那么辛苦了，最让你感到轻松的是～菜场里有了专门帮人宰杀鸡鸭鱼的摊位，还是免费的，真是彻底解决了你的难题。 每当想到过年，总有一个场景浮在脑海：你把一条很大很长的鱼，用吊钩挂在水槽前面的钢窗上，看着鱼欣然说着：“这条草青11斤重，鱼头烧汤，再放点粉皮，中心段做熏鱼，尾巴嘛就是红烧划水了”。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傻乎乎的我得意地问道：“还可以吗”？ “还可以吗”？简单的几个字里，包含着你的自信，你的欣慰与感恩，还有着对家人浓浓的亲情！极具磁性的男中音，一直都让我着迷，让我眷恋，如今听不到你的声音，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真不想过年，但又不得不过！对我而言，余生少了一年，与你在彼岸重逢的日子又近了一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只是在世活着，就不要给孩子们添麻烦，希望自己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健康。 此文，系原创作品，未经本人同意，不得随意刊发公众平台。若复制、转发，请尊重笔者，将文章注明出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