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年味

雪中柔情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国传统上的小年是在腊月二十四,但是,也有地方的小年是在腊月二十三或腊月二十五,不过那些大抵都是北方那边的习俗。我家虽然不在北方,但是我家的小年却安排在腊月二十五,祖祖辈辈都这样,一直延袭,从未改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时候一到腊月二十四,家家户户的鞭爆声就会此起彼伏,整个村庄的上空都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虽然闻着特别的刺鼻但是我却一直喜欢,因为这种特殊的气息一旦袭来,你就越发的感觉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年的味道越来越浓。当我听到那些接祖的鞭炮炸得震耳欲聋的时候;当我看到那一挂挂“满地红”的鞭炮真的炸得满地红的时候,我的心就开始慌乱得不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看到村里其它人家的堂屋都摆起了香案和供桌,供桌上也系起了漂亮的桌围、香案上摆着别致的香炉,香炉里长长的香火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往下掉着一截截烟色的香灰,香炉两旁的蜡烛已经燃得红红火火,通透的红光把整个屋子照耀得格外的喜庆亮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急躁不安的我再也按捺不住,揣上无比羡慕嫉妒恨的心情和百思不得其解的纳闷,从浓密的烟雾里一路飞奔回家,我要回去质问父亲:为什么别人家都在过小年,而我家却要等到明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待我气喘吁吁的飞奔到家,看见母亲头顶着蓝格子毛巾正围在锅边不紧不慢的炒着年货,母亲的额头和鼻尖早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刚刚炒熟的蚕豆、花生、瓜子、冻米、被依次的摊放在簸箕里,篾腔里,脸盆里,需要等到它们出锅时的热气彻底散尽,再一一地装入备好的容器里。整个厨房都被母亲安排得满满当当,那些杂七杂八的年货、已炒熟的或准备下锅的,以及那些形状不同、高矮不一的瓶瓶罐罐,早把厨房的通道挤得水泄不通,连进个厨房都得练就十八般武艺,需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才能避免碰撞或打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坐在院子里杀鸡宰鹅,木盆里退毛的热水把父亲熏得烟雾缭绕,远远的就瞧见父亲的小马凳下面留有一小堆一小堆漂亮的鸡毛,金黄色,芦花色、纯白色,各种颜色的羽毛都被父亲相互隔开摆放,每一小堆都整整齐齐。这是父亲特意提前为我准备的新年踢毽子用的羽毛,因为父亲的细心与爱,新年里我毽子的数量和品种总会压倒我们村庄的整个毽子市场,我会让每一种颜色的羽毛配置一个漂亮的毽子,只要是风平浪静的天气,我就会同时带上几个不同花色的毽子出去应邀小伙伴,我们会选一块空阔的场地,先把毽子往上轻轻地一抛,再用脚在接住的一刹那猛力的往上一踢,然后在惊呼中注视着它徐徐下落,有的如同火红的玫瑰在你眼底缓缓地盛开,有的如同洁白的云朵从你身边轻轻地掠过,那些被我们依次或者同时踢入高空的毽子,真正的让你目不暇接。多年以后每每看见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出一组组抛物线的时候,我总有一种错觉,总感觉那不是解方程用的抛物线,也不是一组普通的平面几何图,那是我们小时候踢上天空的毽子被老师优雅的还原在黑板上,每一组抛物线仿佛就是一个被踢上天空再缓缓下落的毽子轨迹,于是课桌下的脚就莫名地一颤,条件反射似的想去接住老师手上的粉笔,好像再不接住就来不及了,再不接住就要落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一个毽子的落脚都会迎来围观者的欢呼与尖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浓,被围在中间的我们就踢得更加的忘情,已经分辨不出哪是呐喊声哪是掌声,反正声声入耳、声声振奋人心。这不单单是孩子们的一场游戏,它是整个村庄老老少少们的一项娱乐活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游戏达到高潮的时候,会有大婶向我们伸出脚、顺便使个眼神,我们就心神领会的把脚上的毽子麻利的传给她,大婶接过毽子一边踢一边夸着:“想当年我也是娘家屋场里踢毽的高手”。她步伐轻盈,动作敏捷,毽子在她的脚上翻飞自如,从脚尖跳到脚跟、又从左脚跑到右脚;从侧踢转成内踢、又内外侧交替着踢,总之,毽子在大婶的脚上踢得龙飞凤舞,把我们这些小屁孩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在惊叹着大婶才是真正的踢毽高手,这一点毋庸置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有大叔在充分发挥着大个的优势,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时候,冷不伶仃的伸手把毽子直接从空中接走,然后也像模像样的踢了起来,一边踢一边吹着牛:我要是女儿身也是一把踢毽的好手,只可惜我打出娘胎的时候就踏错了鞋、穿错了衣。大叔的一番话引来了一阵爆笑,不知是谁接了一句:又是算命先生说的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为游戏中有了大人们的客串和参与,我们小孩就玩得更加的疯狂,大家一起把踢毽的活动享受到极致,那样的毽子踢得才算过瘾,那样的游戏玩得才解压,那样的童年才更令人回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在大家评论谁的毽子做得最漂亮时,我总会适时的见缝插针地显摆一番:这是我父亲精心为我挑选的羽毛,每一根都是公鸡身上最好看的那一缕,做毽子用的鹅毛管也是他亲自在鹅翅膀上拔下的最粗的那一根,因为鹅毛管越粗插进去的羽毛就越多,羽毛越多的毽子踢得就越省力,飞得也越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哥哥站在方桌旁认真地涮洗着祭祖的器皿,古色古香的香炉被哥哥插得铮亮,红红的烛台被哥哥用油漆重新涮得光亮如新,空气中还在散发着难闻的甲醛味,紫砂壶和小酒杯被哥哥清洗得干干净净、都整整齐齐的摆在木制的托盘里,他的手已经被脸盆里渐洗渐冷的水浸泡得通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哥哥从小就很优秀很听话,也总会把母亲布置的任务完成得完美到极致,于是懒惰又调皮的我就会平白无故的要多挨好些骂,也曾无比的痛恨过他,也在暗地里偷偷的给他扣过许多罪名,比方说偷吃了奶奶还没有撤封的冰糖再也无法恢复糖包的原状;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窗台上晒干的、母亲用来兑换针线的鸡胗皮偷偷的拿出去在收破烂的那里兑换了板塘;吃饭时不小心打碎了碗后慌慌张张藏起来的碎片终究是被母亲发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反正只要是没有被母亲抓到现行的错误,我都统统的诬陷在哥哥身上。虽然哥哥从不为自己解释的想为我扛下一切,但是冰雪聪明的母亲却早已心知肚明,我的自圆其说在母亲面前其实就如同掩耳盗铃般的无知可笑,母亲扬起来的手也终究没有落在我的头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姐在房间里满心欢喜的赶制着过年的新衣,裁衣服的案板上堆满了各色布料,母亲把全家过年新衣服的重任就全部交给了心灵手巧的大姐,大姐有着当年农村里最时髦的职业—裁缝,我们在暗地里美名其曰“吴一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个美名其实是缘起于大伯父,大伯父是乡里的兽医,经常带着手术刀回村帮乡邻的家禽和家畜免费做绝育手术。因为大伯父出名的刀工和为人的厚道,所以村里的父辈们都无比尊敬地称大伯父为“吴一刀”,于是我们小孩也效仿大人们,称大姐为“吴一剪”,这叔侄俩的“吴一刀”和“吴一剪”在村里都是倍受尊敬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正值豆蔻年华的大姐也正值热恋之中,估计心情也是极好,滴滴答答的声音一阵追赶着一阵,缝纫机被大姐踏得欢快无比,房间里还时不时传来优美的歌声:啊啊啊!故乡!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蒋大为的这首红遍了大江南北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被大姐哼得格外的动听,俗话说一点都不错“恋爱中的女人最美”,就连歌声都如此的柔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姐坐在哥哥的课桌前认真的做着新鞋的收尾工序,桌上摆满了各式棉鞋:黑灯芯绒的鞋面,烟灰色的内衬,白的确良镶嵌的底边,黑线布滚的鞋口。有针脚匀称的明上鞋、有看不见针脚的暗上鞋;有宽口的、侧边开口的、有系带子的、有按拉扣的,最引人注目的是奶奶的棉鞋,真正的三寸金莲,小巧玲珑,别致可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些都是母亲带着二姐熬更守夜、挑灯夜战的成果,她们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紧赶慢赶的苦干了一整个寒冬腊月的寂静夜晚,熬夜熬到夜半三更才上床,对于母亲和二姐来说已是屡见不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姐需要把每一双鞋都用楦头楦好,课桌被二姐敲得叮叮咚咚,经过二姐一番的用力捶弄敲打,楦出来的新鞋就特别的饱满、特别的漂亮、也特别的有型,二姐把需要系带的鞋子用钻子凿好洞、再钉上漂亮的铝制扣眼,于是整双鞋就格外的精神十足。二姐的女红在我们村是数一数二的,不到十五岁的她就扛起了一家大小的脚底大业,让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脚底生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奶奶坐在火桶里幸福的烤着火、打着盹,嘴角还残留着花生米的碎屑,围兜里剩有各种厨房里的炒货,饭桌上还有锤子碾压花生米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炒好了哪样年货就吩咐哥哥先捧一捧给奶奶尝鲜,缺了牙的奶奶也总会吃得很费力,暖男般的哥哥也总会用奶奶专用的小铁锤,把花生米和瓜子仁放在干净的饭桌上用力捱得稀碎再给奶奶吃。最不喜欢奶奶的那种吃法,被哥哥捱成了粉末状的花生米再无花生的灵魂,吃起来鳖淡无味,没有用牙齿嚼得满嘴生香的那般过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母亲却不这么认为,她总希望缺了牙的奶奶也能如愿的尝到各种美食,母亲总会把奶奶想吃又吃不动的食物变着花样地弄得入口即化,母亲就这样十年如一日、竭尽所能的让奶奶在晚年里倍感幸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家里的每个人都在为过年做着准备,他们似乎又不急于过年,一个个都在各负其责的做着手中的活儿,不紧不慢,不急不躁,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一脚跨过耳门跑到父亲跟前急得直跳脚,一边跳一边竭斯底里的大叫,极不礼貌的兴师问罪于父亲:为什么我家今天不过小年,还非要等到明天?这是谁定的规矩?是你还是奶奶?我疯狂又任性的跺着脚儿一边哭一边推囊着父亲,父亲留给我的鸡毛却因此遭殃,五彩斑斓的羽毛在我脚的一起一落之间猛然扬起,于是我慌张的放开父亲,顾此失彼的哭着跑去抓那满院飘飞的鸡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奶奶不知是啥时候被吵醒了,只听她把那根从不离身的拐棍跺得咚咚直响,一边跺一边喊:又是这小害人精回来了!你出去疯咯,还没到吃饭的点回家干嘛?一回家就闹得鸡犬不宁,吵得全家人都不得安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奶奶似乎从不唤我的大名和乳名,一天到晚就“小害人精”的直呼,但我也从不生气,相反还乐意她这样叫,因为我知道奶奶的责骂里藏着溺宠,我也知道即便自己调皮得无可救药,但是,我相信自己有让奶奶喜欢的能力,这一点我毋庸置疑,如果套用现在抖音文案里最时尚的一句话就是:奶奶这一块被我拿捏得死死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年大姑父是这样形容我的:调皮得简直要飞天。大姑父是过去私塾里的先生,文质彬彬,从不评价别人的长短,估计也委实是我调皮得全然没有一点淑女形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奶奶每每唤我“小害人精”的时候,表情也从来不是深恶痛绝的那种,相反是疼爱有加的看着我,一直看到她的眉眼生花,每当这个时候我也会调皮的回敬奶奶:小脚老太太,然后学着她那三寸金莲走路的姿势,一摇一摆得格外的夸张,每每这时奶奶就会笑得浑身发颤,一边笑一边蹒跚着用拐棍追打着我,一边又情不自禁的给我这个临时“模特”让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果这个滑稽的场面被扛着锄头收工回家的母亲撞见了,我们祖孙俩都得挨骂,先是骂我:大胆、没有家教、目无尊长,而后又骂奶奶:把一个女子惯得不成型,一打一摸头上做窝,等惯大了嫁不出去时就后悔莫及了。我吓得一溜烟小跑了,一边跑一边不满的小声嘀咕着:哼!长大了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直跟着这可爱至极的小脚老太太后面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先是无比心疼地帮我捡起院子里飘得七零八碎的鸡毛,再非常严肃的告诉我:腊月二十五过小年是我们老吴家的老祖宗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规矩,我们必须遵守,不能更改。看着父亲说这话时一脸敬畏的表情,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再无理取闹了。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背后,手里拿着细细的树枝严厉地指着我说:一天到晚吃了耍、耍了吃,一根针的事都不帮家里做,叫你擦个煤油灯罩就鬼画桃符一样地擦得花斑斑,猫舔的都不如,还得你哥花时间为你“擦屁股”,你再在这里瞎胡闹,晚上等着我用树枝跟你洗年澡,母亲气呼呼的说完恐吓的把手中的树枝一把撂在我的脚下,继续去炒她的年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吓得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急忙急慌的跑到人家的炮竹堆里扒拉那些还未燃尽的炮竹,这些哑炮可是我们儿时最时兴的玩具,我们会把它们一个个的对掰开来露出紧裹在里面的黑硝粉,再挨个的摆上一圈又一圈,然后用火柴点燃其中的某一个,再神速的躲到一旁尖叫着看那火星四射,喷成一个又一个好看的火圈,还有比我们大一点的孩子把哑炮玩到了极致,他们玩得花样百出,有喷出好看的红五角星、有喷出美丽的金三角,现在想想那些拼出来的图案和喷出来火花,其实就是我们儿时心目中最美的烟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我把零散的哑炮捡了满满一口袋时,其实我的心情是矛盾的,我都不知道是该叹息它们的不幸?还是该表扬自己眼疾手快?一边在叹息着那些经过烈火焚情而大难不死的炮竹,到头来还要饱受我们的百般折磨,想想真心的为它们痛;一边又在庆幸自己一下子就麻利的扒拉了这么多,够我在小伙伴的面前显摆一阵,要知道哑炮的数量决定着拼图的漂亮与任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之前所有的羡慕嫉妒恨都统统的抛到了九霄云外;所有的纳闷与抱怨都统统的被哑炮所替代;于是一门心思的沉浸在这简单的快乐和满满的成就感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说明天过小年就明天过小年吧,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雷打不动,更何况母亲那严厉得令人发颤的表情,不是自己溜得神速,险些遭遇树枝洗澡的酷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