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既便是四十年过去,每当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婚礼时,岳母的脸上依然是愤愤不平。</p><p class="ql-block"> 那天,正在课堂给学生上课的她,被村长带走25里路,一个叫作知州墕的村子,欢送本县的新入伍青年。在热闹的锣鼓声中,她被村长安排着,和一个高个子青年站在一起,恭听领导的讲话。青年胸戴大红花,穿着黄军装,站的笔挺。仪式结束后,青年跟着军官去了青海。青年走后,村长郑重地告诉她,今天叫你来,也是给你办喜事来了。参军走的那个后生,以后就是你的夫婿。听到这话,她懵了。事前没有任何铺垫,喜讯从天而降,让她莫名其妙。十五岁的她,不知道村长今天的工作安排,还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更没有把刚才的热闹场面,看成是与自己有关的男婚女嫁。她甚至也没有认真地看过他的脸,只记住了他瘦高而笔直的身材。 那一年,是上世纪的一九五九年,岳父十八岁。</p><p class="ql-block"> 岳母的家在陕北绥德县枣林坪镇柏店村。这是一个靠近黄河的村子,隔河与山西吕梁相望。一河两岸黄土堆积,堆积的黄土已被亿万年的雨水冲刷成沟沟峁峁。山峁沟壑间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可耕地,却难有成片的植被。缺少植被的涵养,厚重的黄土见水就走,沿着沟壑流入黄河。黄河带走了黄土高原的水分和养料,撒下的种子只等天上的雨水浇灌。靠天吃饭的陕北,历史上从来就没有过几个好年景。处于历朝边塞的陕北,百姓五方杂居多族混血,祖祖辈辈早已适应了这苦寒之地,也锻炼了他们不屈的性格。</p><p class="ql-block"> 岳父从军一年后,岳母也离开了老家到省城西安参加工作,凭着她当过老师的经历,被安排在小南门里的保育院当了一名幼师。这工作岳母只干了几个月就离了职,原因是岳母的一口的陕北话,常常让孩子们不知所云。无法和孩子们进行交流,岳母只能离职。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岳母转身又去了兰州,在兰州市食品厂谋了个差事。工作之余,听人说此地离青海不远,便想起了自己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丈夫。在兰州食品厂工作了两年,因为下放的原因。岳母没能说清楚“下放”的含义,但下放的结果是她离开了食品厂。没有了吃饭的地方,岳母便离开了兰州,一路颠簸到青海寻夫。当她辗转打听找到岳父所在的部队驻地,面对着一群正在缷车的军人时,岳母却没有认出哪个才是自己的丈夫。最后还是拦住将要离去的军人打问,这才锁定自己要找的人,那个名叫马永毕的高个子军人。</p><p class="ql-block"> 岳母在部队住了半个月,这是他们自那场“婚礼”过后,三年来真正以夫妻名义一起生活的日子。半个多月后,岳母又回到了老家绥德,继续在枣林坪从事她的教师工作。</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二十世纪初那个著名的辛亥年,延续了二千多年的帝制被推翻,末代皇帝被赶下了龙庭。辛亥革命的成功,彻底改变了中国的历史走向,也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中国百姓的生活。在远离皇宫的陕北黄土高原,皇帝不坐龙庭,却没有改变这里的贫困面貌。也是在这一年,陕北绥德县东部的山峁间,一场赌博开启了一个家族的苦难记忆。</p><p class="ql-block"> 义合镇刘家坪人刘雄华,虽出身穷苦但却生性好赌,劳作之余就怀揣几个小钱与人赌博,企图靠赌局改变他的生活。也是家境贫寒的田家岔人田某,和刘雄华有着同样的爱好。辛亥年那场著名的夜战,至天明终见分晓。田某除了输的身无分文外,还搭上了自家尚在娘胎的孩子。双方约定,如生男,就给刘家当长工。生女,则给刘雄华做妾。几个月后,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赌徒父亲给女孩取了个田秀荣的名字。田秀荣长到四五岁时,田家遵循旧制,给幼小的女子裹缠了一双小脚。始龀之年,田父就将她送到了刘家,做童养媳当劳动力使唤。几年后,刘雄华那个未曾生育的原配意外早逝,田秀荣便和刘雄华成了亲,正式升任刘家的女主。这一对因赌而婚的夫妻,是我岳母的生身父母。</p><p class="ql-block"> 与那个未曾生育的原配不同,童养媳出身的小脚外婆,自升任刘家女主以后,接连为刘家外爷生育了九胎。但不幸的是,其中的三个意外夭折,长到几岁的二女儿又命丧天花。夫妻俩最终只养成了三男两女。本不富裕的家庭,随着九个孩子的出生变的更加困难。外爷虽然靠着赌搏赢得了一房小妻,但终其一生都没有赢过命运,至死都在贫困线上挣扎。靠着给大户人家扛活,免强养活着一家老小。到了适婚年龄的大舅刘绍俭,因家里实在太穷无女愿嫁。只好采取换亲的方法,把尚未成年的大女儿刘桂兰,许配给柏家山的郝尚光。用嫁大女所得的钱财,这才给大舅娶了一房妻子。大舅婚后没过几年,六十来岁的外爷就撒手人寰。撇下了小他二十四岁的妻子,和三个尚在幼年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外爷的离去,家庭的重担就压在了小脚外婆身上。年近四十的外婆里外操持,精打细算。大儿夫妇也属能干,但架不住吃饭的嘴多。嗜赌的外爷本就没有留下家财,一家人常常入不敷出。无奈之下,年轻的外婆动了改嫁之心,得给三个娃娃找个吃饭的地方。经媒人牵线,带着三个孩子的外婆又改嫁到枣林坪。新婚的大舅刘绍俭夫妇,继续留在刘家坪,守着老窑延续着祖辈的生活。</p> <p class="ql-block"> 外婆是后外爷的第三任妻子,到枣林坪那年刚好四十岁出头。随她而来的是我那八岁的岳母,后面跟着五岁的二舅和两岁的三舅。在外婆田秀荣进门之前,郝茂虎曾经有过两次短暂的婚姻。头一个未曾生育,以离婚告终。第二个是个带着八岁女儿的寡妇,一年后寡妇死于难产。连着两次婚姻的不幸,使郝茂虎心灰意冷自甘沉沦。破罐子破摔式的生活,让他成了枣林坪最穷的懒汉。刚进门的第一天,外婆就带着三个孩子,把满屋灰尘打扫的干干净净。一下子多出了四口人,家便像了个家,孩子们的吵闹让院子有了生气。有生气的家也唤醒了后外爷潜在的父爱。他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一改往日的懒惰,变的异常勤劳。婚后的外婆,也曾给后外爷生育过几胎,但不幸的是都没有养成。后外爷终其一生,都把外婆带来的三个孩子,视同己出爱护有加。二舅三舅对他也感恩戴德,从心底敬重这个没有血缘的父亲。反到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由于其离世过早,两个舅舅没有留下像样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早在二人商定结婚之时,后外爷就已经和外婆说好,把三舅过继给郝家传宗接代,岳母和二舅仍然姓刘。这样的安排更像是田郝二人的再婚条件。但郝姓是枣林坪的巨族大姓,外婆进了郝家之门后不久,担心刘姓的二舅被人欺负。夫妻俩一合计,索性把二舅也改刘为郝。二舅唤作郝文书,三舅成了郝绍文。岳母没有改姓更名,依旧用刘桂芳的名字行走世间。至此,外婆田秀荣与外爷刘雄华所育的五个子女中,三个姓了刘,二个姓了郝。</p> <p class="ql-block"> 岳母从青海回到陕西绥德以后,岳父也离开了青海,他和部分军人被集体调到湖南某部。部队出发的那天,是上世纪的1962年6月26日。这个日子岳父清楚地记着,用岳父的话说他们要去打仗了。从青海到湖南,岳父说他是自愿去的,家中兄弟四个的他,符合当时的报名条件。到了湖南两天之后,战备解除,岳父和同去的战友都留在了湖南,没有再返回青海。关于岳父这次的跨军区调动,其中的具体原因以及当时的背景,岳父没能叙说清楚,我也没有查到相关资料。现在推测,可能是与当年的中苏反目有关。</p><p class="ql-block"> 岳父在湖南某部又服役了两年,就地转业到湖南省地质局化验室,到位于常德市的化验室机关,当了一名食堂管理员。岳父从此跨入了地勘行业,一直干到30年后退休,他都没有跳出过地勘行业。岳父在湖南常德工作定居不久,岳母也来了到湖南常德。这一回,她彻底辞去了她的教师工作。促使岳母辞去教职远赴湖南投夫,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两个舅舅都已先后娶妻。嫁了人的岳母,不好意思赖在娘家了。既然夫家已经落脚湖南,那就跟去湖南,没准还能在外地找个工作。等到了湖南岳母才知道,岳父根本没有打算在外省常住,他的终极目的是调回老家陕北。</p><p class="ql-block"> 到湖南省常德市投夫的岳母,也确实遇到过一个机会。地质局化验室领导在岳母到后,曾经主动找到岳父,说陕北地贫民瘠条件不好,建议岳母留住常德,他负责给安排工作转成商品粮户口。但领导的提议被岳父断然拒绝,他不想常留湖南,坚持要回陕工作。夫妻俩的目标不一致,岳母在湖南常德市就没有正式工作,只能干一些化验室组织的零碎活,赚点小费打发日子,始终以临时家属的身份陪伴着岳父。到了一九六七年的春天,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在常德市中医院出生。这个名叫湘玲的姑娘,后来成了我的妻。</p><p class="ql-block"> 岳父在青海当兵之时,在家务农的两个舅舅也相继成婚。二舅娶了本乡美女吴金兰,婚后生下大哥向琴、大姐润琴,及三妹晓琴和四弟晓荣。大哥郝向琴出生之际,正是中苏反目导致的提前还债期。国际环境恶化,使得百废待兴的中国雪上加霜,靠天吃饭的陕北更是难上加难。那时的二舅,怀揣着一个能赚钱养家的梦想,到省城西安寻找生路。在西安南郊长安韦曲的省公路局,谋到了一份工作。但事与愿违,省城依旧吃不饱肚子,更别说赚钱养家了。干了不长时间,二舅又回到了绥德枣林坪。尽管在老家同样是吃不饱饭,但在家乡土里刨食,总比在外有办法。</p><p class="ql-block"> 三舅郝绍文结婚以后,妻子不幸死于月子病。三舅负气从军远走新疆。襁褓中的女儿郝玉枝,被其大姑刘桂兰抱回柏家山抚养。</p> <p class="ql-block"> 长女湘玲一岁多时,又怀有身孕的岳母,带着她从湖南回到了绥德县的知州墕村,住进了岳父紧急抢修的那间破窑。几个月后,儿子马明出生。儿子出生的那年,岳父从湖南回到老家,张罗着另建窑洞,用来安置母子三人。岳父祖上家资颇丰,在知州墕村也算是富户,奈何有人染上烟瘾,颇丰的家财都随着鸦片烟消云散。到了岳父的父亲那辈,家产已所剩无几。岳父兄弟四人,他行三。分家时,他得了一眼旧窑。岳父常年不在家,旧窑成了破窑,越发不宜居住。爷爷过的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还时常伸手和儿子要钱买大烟。马家老宅原本建在山沟底下,岳父建窑却选址在山峁上,就是想离他的大烟父亲远点。手不宽裕的岳父岳母,全靠着双方兄弟们的帮工,才建起了两眼新窑(后来又增建了一窑)。窑洞房建好的第三年,小女儿马琴出生。四年之间平添了三张吃饭的嘴,再加上又新建了两孔窑洞,既使好强能干的岳母,也明显地感觉到了生活压力的骤然增大。靠着贫瘠的山地,实在是养活不了全家老小。</p><p class="ql-block"> 差不多在此同时,思乡心切又放不下妻儿的岳父,寻到了一个调动工作的机会,和一个原籍湖南的同行互相对调。湖南人回到湖南,到常德化验室顶了岳父的岗。岳父调回陕西区域地质测量队。到驻地在洛南县三要镇的单位报到。到新单位后,原在湖南从事食堂管理工作的岳父,被安排到食堂当了炊事员,对此工作岳父也很满意。在湖南管灶其间,闲不下来的岳父,就经常下厨帮灶,也因此熟悉了集体大锅饭的操作流程。</p><p class="ql-block"> 岳父调回陕西洛南县以后,在老家不堪重负的岳母,也带着三个孩子到了陕南的洛南县。重又团聚的一家,靠着岳父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着最简单的生活。没有工作的岳母,偶尔时也跟着区调队的家属一起,给单位干一些临时性的工作,赚些有今无明的收入补贴家用。岳父后来又自购了一台缝纫机,让岳母给区调队加工岩矿样品袋,一种长方形的白布收口小袋。岳母以此为契机,自学了服装剪裁,利用临街住房的便利,对外有偿定制服装,日子就这样紧巴巴地过着。生存压力之下,岳父动了把小女儿送人的念头。欲送之家是岳父的同事好友,双职工,无子女,家庭经济条件好。这事后来作罢,原因是朋友之妻怀孕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后外爷六十五岁那年,不顾外婆和二舅的反对,独自坐车出了趟远门。他先是到了西安,找到他第二任妻子的独女,那个他曾经养育过一年的姑娘。稍作停留后又翻越秦岭,一路颠簸来到洛南的三要镇,看望也是养女的岳母一家。后外爷的突然出现受到了岳母全家的欢迎,他也因此多住了些时日。一个来月后,老人又不顾岳父岳母的再三挽留,毅然踏上了返回陕北的路。又过了一个多月,噩耗传到三要镇,老人去世了。后外爷过世后,岳母因故没有回乡奔丧。距离遥远消息延误,她也无法及时返乡。岳母为此难过了一阵儿,觉得这是自己的不孝。以至日后提及此事,岳母总是心情沉重。常常念叨说,养父虽然没有让她们过上好日子,但能把她们三人养大,全部供到小学毕业。再给你二个舅舅娶妻成家,这已经算是大恩了。在岳母的记忆中,和外婆年龄相仿的后外爷,对外婆和他们姐弟三个都好。我也过曾问爱妻,问她对后外爷的印象,妻说她已经想不起来模样了。只是模糊地记得,姐弟仨跟着爸妈到街上,接回一个头戴白帽的老汉,手里柱着一根木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后外爷离世的同年,陕西地质局为加强陕北地区的矿产资源勘察,决定从局属各野外地质队抽调人员,在绥德县组建第十四地质队,十四队的队部选址在距离县城五公里的辛店乡裴家峁村。得到消息的岳父,没有放过这个能让他回到老家的工作机会。他第一时间就报了名,终于在次年的秋天,回到了他远离了十七年的故乡。也是在这个秋天,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永远地离开了人世。</p><p class="ql-block"> 调回地质十四队后,岳父继续干他的老本行,他这回被编在了野外分队食堂。从湖南的机关食堂管理员,到陕南的队部机关食堂厨师,再到陕北的野外分队炊事员。岗位是一步一步降级,工作条件更是一次比一次艰苦,但回到了老家的岳父从不后悔。由于新组建的地质十四队职工人数少,家属院也小住房更少,带家属的职工都按户口分配住房。岳父一家却没有分到住房,原因是岳母没有商品粮户口。当年在湖南地质局工作时,化验室领导为了照顾岳父,曾经动员过岳父,要他把岳母的户口迁到常德安排工作,说陕北太穷就不要回去了。岳父拒绝了领导的好意,坚持要回陕北。不被岳父重视的户口,这回显示出了它的重要性。在单位没有住房,岳母只好带着孩子回到知州墕。已入学的湘玲和马明,转入义合镇小学继续读书。还没到上学年龄的小女马琴,整日在知州墕家中陪着岳母。</p><p class="ql-block"> 两年后,岳父在十四队驻地裴家峁村租到了住房,又把岳母及三个子女接到了裴家峁,湘玲和马明转到辛店初中读书。岳母在地质十四队院门口支了个小摊,一边卖着日用零碎,一边照看着仍未入学的马琴。岳父仍然春出冬回,继续在野外分队食堂做饭。</p><p class="ql-block"> 岳父一家在裴家峁租住了十三年。十三年间,租客与房东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十三年中,岳父除了第一年交了房租。后边的十二年,房东马家厚夫妇分文不收。除了免交房租,以种菜为生的马家厚,还免费承包了岳父家的蔬菜供应。每到农忙时节,岳母如果因故不能回老家时,房东马家厚还独自骑行八十里,到知州墕村代替岳母耕种收成。而勤劳能干的岳父,其空闲时间也多用在给房东帮工上。两家人这样的友谊,一直持续到岳父岳母离开绥德。</p><p class="ql-block"> 搬到西安以后,岳父岳母念及房东对自家的照顾,特意邀请老马夫妇来西安玩耍。房东来西安的那个月,岳父岳母尽力招待,天天酒肉好吃好喝。从西安回去不几年,房东老叔撇下老婶走了。临死前,已经家徒四壁的老叔,还特意挑选了一罐优质黄豆,指名要给我岳父留着。一四年的初夏,妻陪我去山西兴县,我们特意取道裴家峁村,去看望仍然健在的房东老婶。拉着老婶的那一刻,妻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 房东夫妇的晚年衣食,全靠唯一的女儿供给。分家另过的五个儿子,对自己年老体弱的父母全然不顾,让人唏嘘。</p> <p class="ql-block"> 在十四队大门外摆摊的同时,会裁缝的岳母又重新支起了缝纫机,给周边村民缝制衣服。市场兴起之初,岳母及时收了赚不到钱的小摊,在县城的农贸市场租了个摊位,早出晚归干起了专职裁缝。</p><p class="ql-block"> 初中毕业的儿子马明,没能升入高中学习。他选择了自谋职业,跟着岳母在市场学习裁剪,整日踩着缝纫机飞转。一年后,心灵手巧的马明,已经学会了岳母的全套手艺。便离开了绥德,去西安某服装学校升造。在该校学习期间,认识了清涧籍同学刘召伟。两人毕业就结婚,婚后直接去了韩城市,在下峪口煤矿租店营业,专门给人定制服装。由于手艺好裁剪精致,很快就在当地打响了招牌。靠着煤矿工人的定单,夫妻俩人常常连夜赶活。又从陕北招了两个亲戚当学徒,帮着他们打下手。也是在韩城下峪口镇,儿子马国帅、女儿马桢相继出生,走出绥德的马明有了四口之家。</p><p class="ql-block"> 同样在辛店小学读书的马琴,恰逢绥德县剧团招收学员。十二岁的马琴被同学拉去面试,结果同学落选马琴顺利过关。在县剧团学习了三个月后,又得知延安歌舞剧团招人。身体条件极好的马琴,又如愿地进了延安歌舞剧团,开始了她一生的演艺之路。</p><p class="ql-block"> 只有老大湘玲,还在绥德县城按部就班地读书,继续着她的学业。姐弟妹三人开枝散叶,走上了各奔前程的道路。</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湘玲在绥德县一中读高一时,长她两岁的三哥刘彦随,也从义合镇中学转到县一中复读,兄妹俩做了校友。因为从小相熟,三哥对岳母在裴家峁的家并不生分。每逢周末,回家不便的三哥,就时常到岳母家走动,和湘玲姐弟厮混。</p><p class="ql-block"> 三哥是刘家坪大舅刘绍俭的老四,在他之上还有一姐二兄。姐姐刘雪林嫁给柏家山郝家,和他大姑刘桂兰作了同村居住,两个哥哥彦林彦升在家务农,都早早地成了家另立门户。大舅中年身患胃病,因家贫无钱医治,胃病转移成恶性肿瘤,六十二岁那年一命归西。三哥在义合中学读书时,三口之家全靠大妗子张罗,生活的困难可想而知。复读一年后,三哥考上陕西师范大学地理系。去学校报名的前一天,晚上住在岳母家才发现,自己入学的行李无物可装,岳父连夜为其赶制木箱一只,这才让他扛着木箱到西安报名入学。</p><p class="ql-block"> 大学毕业后,三哥先在湖北的襄阳师范专科学校任教,四年后考回陕西师范大学读研。研究生毕业后,又考入南京师范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之后一路冲进中国科学院。凭着个人的不懈努力,三哥刘彦随以中国土地科学与城乡发展领域专家,经济地理学家名标青史。那只做工简陋的木箱,也伴着三哥从绥德出发,一路走过西安、襄阳、南京,最终落脚北京,见证了一个寒门子弟跳过龙门的励志故事。银川第一次家族聚会过后,三哥在群里晒出了那只木箱。以此表明,他没有忘记那段苦难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三哥后来和同为博士的同学结婚,婚后育有一子。儿子长大去美国读书,三嫂跟去陪读。三哥说,不回来了。</p> <p class="ql-block"> 到湘玲升入高三的时候,二舅的老三郝晓琴,也从枣林坪考入绥德一中,和湘玲作了校友。年龄小湘玲两岁的晓琴,性格娴静沉着稳重,不似湘玲那般爱说爱笑。从小相熟又性格互补的姐俩,走到一起自然就更加亲近。高三毕业后,郝晓琴顺利的考入了宁夏农学院,到银川读书去了。</p><p class="ql-block"> 从宁夏农学院毕业后,郝晓琴留在了银川工作,认识了同是绥德枣林坪人的校友郝向锋。两个相差五岁的老乡,在异地银川结了婚。婚后夫妻双双停薪留职下海创业。从开办面粉厂做起,到卖农资开加油站售油,创办银川餐饮业著名品牌“泰丰•荷花”。直到后来买下万亩荒滩,将其改造成优质良田种植枸杞,引进高科技生产线进行枸杞果品的深加工,顺势进军宁夏枸杞产业。到本世纪的前十年,他们名下的的枸杞加工厂,就已经发展成世界最大的枸杞油生产企业。这是宁夏“百瑞源”枸杞创业初期的历史。</p><p class="ql-block"> 三哥和三妹都先后考上了大学,夹在中间的湘玲却没有那样的好运,连着两次高考都名落孙山。第一次高考,成绩距录取线只差三分。原校复读一年再考,距离还差两分。那时的大学招生,边远地区的录取率,也就百分之几。高中毕业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没有进入大学的机会,走向社会或者回乡务农是必然的结果。改革开放初期的陕北,一切都因循着计划经济的惯性。自谋职业在那里,还不是一个成熟的选项。</p><p class="ql-block"> 时运不济但学习成绩尚好的湘玲,在老师的鼓励和岳父岳母的支持下,又开始了第二次复读,备战第三次高考。</p> <p class="ql-block"> 成立十四地质队的初衷,就是为了加快陕北地区煤炭资源的勘探力度,以适应改革开放后搞活经济的新形势。但以全队二百多人的规模,显然无法胜任这么繁重的工作。为改变这种被动局面,陕西局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将局属第十四地质队与第八地质队合并,组建新的第八地质队。直明点说,就是陕北的十四队并入了关中的八队。两个单位合并后,原第八地质队位于户县圭峰山下的队部,成为新单位的首脑机关。原陕北职工的户口档案一律迁转户县。合并以后的第八地质队,其勘探区域从秦岭以北延伸到整个陕北地区,而工作重心则是榆林西部及北部的煤田地质勘察。因此,除原十四队的职工就地不动外,原地质八队的全部人马,在合队后的第二年全部到了榆林。</p><p class="ql-block"> 回到绥德没几年的岳父,名义上又一次离开了老家,他的户籍关系被转到了关中。好在他仍然工作在陕北,这种档案的迁移对岳父来说,也没有感觉到有啥变化,他离老家知州墕的距离依然很近。</p><p class="ql-block"> 我是合队后第一批到陕北的老八队人,时间是一九八二年的初春,编制在第八地质队五分队805机,工作地点在榆林市孟家湾乡政府驻地,工作内容是地钻孔取样采集煤层资料。孟家湾勘探孔终孔的次年,分队把钻孔机械搬迁到马家圪堵村,进行新钻孔的钻探施工。也正是在马家圪堵村,我和我未来的岳父走到了一起,在同一分队共事了两年。两年期间,岳父还是在食堂掌勺,我则照例围着钻机日夜倒班。两年后,五分队又整体调往府谷县的大宽坪。但岳父没有去府谷,不知道他又被调到哪个分队了?</p><p class="ql-block"> 由于年龄的差距,在五分队共事期间,我与岳父并没有深度交流,不知道他家还有两个貌若天仙的女儿。好在我伪装到位,给未来的岳父留下了极佳的印象,无意之中争取到了同盟军。以至六年以后,我在绥德和其长女湘玲恋爱,岳父就主动地给我当起了说客。这是后话。</p> <p class="ql-block"> 从省城西安回到绥德枣林坪后,二舅郝文书就凭着精明能干,当上了村里的会计进入柏店村领导班子,这一干就是几十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陕北以后,二舅又不失时机的跑起了生意。他倒过羊绒,也贩过银元。小有积累后,二舅把目光盯上了陕北特产大红枣,把自家的坡地全部种植枣树。等到枣树挂果,二舅便彻底放弃了其它生意,开始向外地贩卖红枣。那些年,二舅把枣林坪的红枣卖到了南方。最远处,二舅红枣大车跑到了广州。岳父退休以后,无事可做的他,也帮着二舅押运红枣大车,往返于武汉等地。靠着红枣带来的财富,二舅新建了七眼石窑,圈起了一个在村里很是显眼的豪院。</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九十年代,郝晓琴夫妇在银川市的北京路创办泰丰荷花餐饮,三层独立独立的门店主营海鲜,有着多个经营实体的郝晓琴夫妇,商请二舅出山帮忙,到广州负责采购海鲜。已是枣林坪致富带头人的二舅,便把自家的红枣林等发家产业,连同自家的豪华宅院等,全部交给多年老友经营。又把二妗子送去银川,然后他自己去了广州。每日按时到市场选购海鲜空运银川,供应“荷花酒楼”销售。给塞上名城的食客们,提供了极其新鲜的海鲜食材,丰富了银川饮食市场的品种。荷花餐饮一炮而红,占据了省城餐饮江湖的一席之地。在此之前,大女郝润琴已经到了银川,一家四口都在百瑞源公司上班。在新疆当兵的哥郝向琴,复员后也带着一家三口到银川创业。小儿郝向荣正在银川读书,后来出国留学新西兰。</p><p class="ql-block"> 二舅是最后一个离开枣林坪的人,二舅一走,枣林坪那个半路组合起来的家,也就空无一人了。这个出身苦难的家庭,现在留给枣林坪柏店村的,只有二舅那一院豪华的石孔窑,和山峁上后外爷郝茂虎那座孤独的坟茔。</p><p class="ql-block"> 对于岳母的成长之地枣林坪,爱妻湘玲一点也不陌生。她至今都清楚的记得,在知州墕村居住的那两年,她经常带着弟妹去枣林坪走亲戚。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一路玩耍蹦蹦跳跳。翻过两架山走过25里路,看见黄河的地方就到了二舅的家。三舅去新疆以后,外婆就跟着二舅过活。后外爷已住进了村外的土堆,看不到孙子辈的嘻笑打闹了。也是在枣林坪,湘玲偶尔也能遇到大舅大姨家的兄妹。四家亲戚上十个孩子,年龄的差距只在十岁之内。外婆在绥德的这些孙子孙女们,彼此之间也经常走动,都能玩儿的到一起。</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在榆林镇北台下易马城住了两年之后,我被调到绥德十四队院内工作。清楚地记着那是一九八七年,阳光明媚的春天。我从西安乘汽车到达绥德县,到原十四队院报到。从绥德县城步行去裴家峁途中,正好遇到骑车进城的我那未来的岳父。招呼过后他告诉我,他家住在院内三楼,让我闲了“来家转”。正是在十四队院内,我遇到了湘玲。初次偶遇,就让我大吃一惊。心想这么小的院子,竟然还藏着天仙般的妹妹,便好奇这是谁家姑娘?直到有一天我上到三楼,在岳父家刚好碰到放学回家的湘玲。始信今天的相遇,便是前世五百次的回眸。那个春天,湘玲的父亲又去了榆林某个野外分队。而我则努力地寻找各种借口,继续到三楼和湘玲套着近乎。</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复读,湘玲没能坚持到底。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不好意思再读了。我后来就常常以此打趣,但每次都被她用一句话怼回:我要是考上了大学,还有你什么事?那神情,大有一朵鲜花插在那啥上的感觉。这让我往往无言以对,心下便自我安慰,注定是我的菜,还能滑了筷子?</p><p class="ql-block"> 也是在绥德十四队院,我看见了二舅,一个脚步匆匆的中年汉子,留着小平头。那时二舅还在枣林坪居住,却常年在外忙于生意。偶尔也到三楼看望岳母,但大都来去匆忙从不过夜。</p> <p class="ql-block"> 我到绥德的那年秋天,外婆田秀荣驾鹤西去,享年七十九岁。这个命运多舛的小脚女人,走完了她悲壮传奇的一生。外婆归天后,岳母独自回到枣林坪送葬,岳父正在野外忙于工作,马明马琴也因故未归。正在绥德复读的湘玲,也忙于学业没回枣林坪,这让她后悔至今。对于自己心爱的外婆,妻的印象深刻。时常对我说,外婆面相漂亮,肤色细白透红,做事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她的几个儿女中,岳母与二舅继承了她的好强。而性格柔弱的大姨,却在长相上更与外婆接近。</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见过外婆,多年后妻翻出了一张旧照。是三哥刘彦随考上大学的那年夏天,她和三哥连同岳母一起跟外婆的合影,那时外婆正随她家住在裴家峁村。照片中,外婆身着灰色大襟上衣,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双手自然垂于膝上。黑色的裤角收于白布裹腿之中,露出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小脚。目光炯炯,正襟危坐,一副大家气势。岁月的沧桑,没有给她的脸上留下任何印记。</p><p class="ql-block"> 外婆死后,关于她的安葬问题,刘家坪大舅家的两个哥哥,与二舅三舅发生了争执。郝姓的两个舅舅想把外婆就地安葬,与后外爷郝茂虎合墓。刘姓的两个哥哥则极力反对,坚持要把外婆抬回刘家坪,和外爷刘雄华共穴共枕。枣林坪认为,老太太和后外爷共同生活的时间长,也终老在枣林坪,应该埋葬在枣林坪。但刘家坪认为,外婆是外爷刘雄华的原配,二人也是走到了头的结发夫妻,到了阴间也得继续做夫妻。这个在外人看来不是问题的问题,在冥婚盛行的陕北黄土高原,却成了叔侄之间互不相让的大事。在生父与养父之间,二舅最终选择了妥协,说服了三舅顺了两个侄子的意,把老太太田秀荣的灵柩送回刘家坪,埋葬在外爷刘雄华的身边。</p><p class="ql-block"> 安排好了外婆,二舅又找到后外爷的第二个妻子,那个被局长抛弃的可怜女人。掘出她的骸骨运回柏店村,与后外爷郝茂虎同穴合葬。一对曾经有过短暂交集的孤苦魂灵,在二舅的操持下,又重逢在另一个世界。</p> <p class="ql-block"> 用嫁妹所得彩礼迎回大妗子的大舅,到老都没有离开刘家坪。夫妻俩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继承了外爷的所有,土里刨食维持着一家人最低的生活。相对于率先脱贫的二舅,大舅刘绍俭一家,直到第三代才走出贫困。刘家坪的大哥二哥,也跟大舅一样老实本分,一辈子都以土地为生。所幸生活在新时代,赶上了千年盛世。靠着各自的勤劳能干,再加上国家的扶贫政策,两家人在刘家坪村,也过上了拔尖的生活。只有刘家三哥刘彦随,靠着一路苦读走到了北京,最终跳出了农门。</p><p class="ql-block"> 刘彦随供职于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主要从事土地科学与城乡发展领域研究。主持完成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国家科学技术支撑项目等70余项。获国家发明专利12项,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等十余项。三哥著述颇丰,在《自然(Nature)》《科学(Scitnce)》《土地使用政策》等杂志发表论文500余篇,“在土地利用、乡村减贫与乡村振兴的科学决策和实践,以及农业地理工程应用领域做出了杰出贡献”(百度),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出身贫寒的三哥,正在以其所学,为中国农村的脱贫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2022年4月22日,中国土地学会的一则喜讯,被露了三哥的最新动态:国际地理联合会(lGU)通知,我中国土地学会副理事长,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刘彦随研究员荣获2022年国际地理联合会杰出地理实践奖,该奖是为表彰那些学术成果被广泛采纳和应用于学术界内外各个领域实践,并做出杰出贡献的地理学家而设立的国际奖项。这项国际奖,是国际地理联合会成立100周年首次设立的大奖,全球共4位科学家获奖。该奖为庆祝2022年lGU成立百年而首次设立,并将在7月18——22日在法国巴黎召开的“国际地理联盟100周年大会”上公布名单并颁发奖项。……,特此表示祝贺。</p><p class="ql-block"> 刘彦随研究员现任中国科学院区域可持续发展分析与模拟重点实验室主任,中国科学院精准扶贫评估研究中心主任,国际地理联合会农业地理与土地工程委员会(lGU-AGLE)主席,一路一带减贫与发展联盟(ANSO-APRD)主席,发展中国家科学院(TWAS)院士。2015年以来连续6年入选“中国高被引学者”,2018年以来连续4年入选“全球高被引科学家”。</p><p class="ql-block"> 三哥素有大志,早在大学读书期间,就把他获得的第一笔奖金五千元,全部捐给他曾经就读的绥德县义合中学。那会儿,他家依然贫困。在家族第一次聚会上,三哥曾经动情地说,他上大学时,他们家依旧是刘家坪最穷的人家。</p><p class="ql-block"> 外爷刘雄华靠赌博没有改变的命运,三哥刘彦随靠着读书改变了。</p> <p class="ql-block"> 驻广州负责给银川“泰丰•荷花”餐饮采购海鲜的二舅,六年后回到银川。在西安转机时,二舅又一次到岳父岳母家里探望。回到银川,二舅接手了银川泰丰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财务,这工作二舅熟门熟路,他已经在柏店村锻练了几十年。</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银川泰丰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在董事长郝向锋总经理郝晓琴的努力下,已经发展成宁夏自治区国家高新技术民营企业,公司注册的枸杞品牌“百瑞源”,也荣获宁夏著名商标。全国二十多家“百瑞源枸杞养生馆”,年销售近三亿元的优质枸杞产品,支撑着“百瑞源”的高端品牌形象。公司所有的“宁夏枸杞博物馆”,每日接待着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专职讲解从种植、加工、销售全套可视流程,为观众普及宁夏枸杞的养生保健知识。公司董事长郝向锋成功当选宁夏枸杞行业协会会长,和银川陕西商会会长。</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五十五岁退休的岳父,和岳母继续在十四队院的三楼居住。其时,儿子已从韩城下峪口镇搬到了西安,裁缝铺升级成了服装厂。夜以继日地生产以“马酩”为品牌的女裤,送到康复路对外批发。九十年代的“马酩”服装,由于版型合体做工精细,一时小有名气供不应求。马明也因此在西安北城买房买铺,做了城市的常住居民。十二岁就参加工作的马琴,从绥德县剧团成功跳槽,一直在延安歌舞剧团从事舞蹈。二十岁那年,嫁给了延安警队的曹振喜,婚后安家延安歌舞团。曹振喜从对越自卫反击战老山前线转业,携军功进了延安市公安局。从派出所片警起步,一路当过派出所所长。任过宝塔区公安局刑警大队长,直干到治安大队长的任上退休。备战第三次高考的老大湘玲,经不住我的再三忽悠。果断地放下书包,屁颠屁颠地跟着我南下关中,到西安南郊的圭峰山下筑巢。彻底地放弃了学业,完成了身份的转换。</p><p class="ql-block"> 已经三世同堂,五个孙子孙女的岳父岳母,本以为退休之后,可以在绥德安享晚年。这时才发现,他当年执意从湖南一步一步走回的陕北,儿女却又一个接着一个地去了远方。四顾无人的尴尬,使岳父岳母五味杂陈。叶落归根的情怀与膝下荒凉的现实,迫使岳父重新思考未来。在儿女们的反复劝说下,无可奈何的岳父岳母,又一次地离开了沟壑纵横的陕北,迁居到一望无际的关中大平原。老家终究还是成了思念。</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为给大舅娶妻而被迫早嫁的大姨刘桂兰,和姨夫郝尚光也算恩爱。夫妻二人也曾生育,但都没有养育成人。在抱回郝玉枝之前,大姨夫妇已经抱养了一男一女。抱回侄女郝玉枝后,大姨对她视如己出精心喂养,对失母的郝玉枝来说,亲姑就是亲娘。从她会说话开始,她对她的大姑从不叫“姑”,总是以“妈”呼之。对这个唯一的亲姨,妻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在老家刚到学龄的她,第一次踏进的校门就在柏家山。在那里,她与大姨家的兄妹同吃同住同读书。半年后,她转学离开了大姨家。但此后她还经常看见大姨,给她在知州墕的家送粮送柴。大姨心地善良性格柔弱,与人相处广结善缘。对其一母所生的兄弟姐妹,更是经常走动尽力帮助。</p><p class="ql-block"> 大姨晚年寡居。岳母居住西安后,念及大姨当年对自家的照顾和资助,曾将大姨从绥德接到西安,同吃同住一年多。一年后,大姨又被郝玉枝接去新疆,在乌鲁木齐与郝玉枝共同生活。过了几年,在百瑞源工作定居银川的养子郝西林,又把大姨从新疆接到了宁夏银川。大姨居住银川期间,同在银川的二舅一家多有照顾,晚年生活也算幸福。八十二岁那年,在银川无疾而终。其养子郝西林将她的灵柩送回绥德,安葬于绥德老家白家山,与姨夫合墓。</p> <p class="ql-block"> 在新疆当兵的三舅郝绍文,后来娶了绥德老乡王雪清,生下女儿郝瑞、儿子郝杰。三舅转业到乌鲁木齐石化总厂工作后,三妗子也到了石化总厂。郝瑞郝杰大学毕业后,都在新疆当地工作,如今也有了各自的小家庭。长大成人的大女儿郝玉枝,在三舅定居乌鲁木齐后,也离开陕北绥德柏家山,到乌鲁木齐认父归家。学成后也分配到三舅所在的企业工作。郝玉枝后来在乌鲁木齐成家,新郎是部队转业的郝维彪,夫妻俩青梅竹马同村同学。他们退休后在新疆石河子市买房定居,其独女大学毕业后也石河子工作。和银川的二舅相似,在新疆的三舅,如今也是四世同堂的大家庭。</p> <p class="ql-block"> 到了九十年代末,陕西地质矿产局又将局属第七第八和综合队合并,在西安南郊组建西安地质矿产勘察开发院,原地质八队职工家属整体搬到单位新址凤栖原。落户西安没多久,岳父在长安引镇的风栖山墓园,预定了一个双人灵位,作他们百年之后的归宿。彻底断了叶落归根的念头。</p><p class="ql-block"> 曾经当过教师的岳母,也赶上了国家的惠民政策。根据政府相关部门的要求,岳母回到绥德枣林坪,到当地政府开具了证明文书。拿着证明再到户县教育局,按规定一次性补交了社会养老保险,办理了职工退休手续。和岳父一样,享受到了按月领取工资的福利。</p><p class="ql-block"> 此去经年,再回到她的成长之地,岳母依然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承载了她少年之梦的地方。三舅空无一物的老窑,显的越发破败。二舅的那个豪华宅院里,住着二舅多年的老友一家。当年那些熟识的面孔,已经所剩无几。七十余年的时光愰如咋日,物是人非让岳母心生感慨。她大概已经意识到,这一次的故地重游,将是她与故乡的最后一次对视,以后没有机会再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曾经问过岳父,当年那场不像结婚的婚礼,你是否事先知道?岳父正色说道,他事先也毫不知情。村长只是给他说过,明天有个女老师也来送你。到他临出发的时候,村长又说,今天不光是欢送你,也是给你结婚办喜事。你旁边站的那个女老师,就是你的媳妇子。我还以为村长是在开玩笑,也没往心里去。等到你妈到青海找我,我才相信村长的话是真的。至此,我大概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是两个村的村长私自作主,强组了一对欢喜冤家。</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二舅从西安回银川的五•一劳动节,经延安的曹振喜提议,由二舅全家承办,百瑞源公司赞助的家族第一次聚会,在塞上名城银川召开。刘郝家族五大家门,老少四代五十多人,分别从刘家坪、新疆和西安齐聚宁夏。家族第二代的二舅、三舅夫妇,以及我的岳父岳母,被安排在主席就座。三哥刘彦随从北京飞到银川,主持第一天的家族会议。三日的聚会中,大家忆苦思甜缅怀先辈,增进友谊畅想未来。吃美食喝美酒,游览西夏王陵,参观百瑞源枸杞基地,热闹非凡。</p> <p class="ql-block"> 后外爷郝茂虎的第二任妻子,在嫁给郝茂虎之前,曾经是省城某局局长的发妻,发妻为局长生下一女。女儿长到六岁那年,局长甩了远在陕北的妻女,在省城另组家庭。被抛弃的寡妇带着女儿独自过活。后经人说合,带着八岁女儿的寡妇,嫁给了同病相怜的鳏夫郝茂虎。结婚一年,苦命的女人死于难产,女儿被局长亲爹带到了西安。</p><p class="ql-block"> 局长的女儿年老后,越发想念她那苦命的亲娘。由于自己年高体衰,便打发子女回枣林坪祭母。当她听说自己的母亲不再孤单,而是与养父郝茂虎合葬一坟。当她得知这样的结果,是二舅一手操作。便心生感激,她因此联系上了远在银川的二舅。她没有见过二舅,但她听说过郝文书的名字。那年养父到西安,给她叙说过,她曾经的家后来所发生的事。</p><p class="ql-block"> 2021年的清明节,刚退休不久的二舅,带着二妗子在二女儿郝晓琴,和外孙郝鹏程的陪同下,专程来西安看望他的三姐三姐夫。二舅这次到西安,除了看望我的岳父岳母外,再就是想看看明城墙,这是二舅的心愿。那天,岳父岳母和我们陪着二舅一行,从永宁门登上明城墙,步行经长乐门走到安远门。然后从安远门乘坐城墙电车,绕安定门后再回到永宁门,游完了全长13.74公里的明城墙,了了二舅的一个心愿。年过八十久不走路的岳父,那天也坚持步行,全程陪同二舅游览。</p><p class="ql-block"> 下了城墙,二舅带着岳母提着礼物,直奔文艺北路的某个小区,找到了郝茂虎曾经的养女,那个年过八旬的老姐姐。三个先后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的异姓姐弟,七十多年后,相识在西安古老的城墙之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年终的十二月上旬,银川突然传来凶信,单车骑行的二舅遭遇连环车祸,不幸猝然离世,一个决绝的背影永远定格在七十六岁,给家人留下了无尽的悲伤。族聚的喜悦尚未消逝的宗亲,再一次从南北东西齐聚银川,怀着沉痛的心情送别可敬的二舅。七日大奠过后,二舅的灵柩被安葬在贺兰山下,一个可以看到黄河的地方。二舅的人生始于黄河,他最后的脚步又止于黄河。黄河成了二舅绕不过去的宿命,引导着他魂归故乡。自强好胜的二舅,一直都在路上。回头再看,二舅的西安之行,更像是一次告别之旅。</p><p class="ql-block"> 突然走了的二舅,没能来的及交待自己的后事。关于他的归葬之事,就落在了二舅的四个子女身上。就此问题兄妹四人分成了两派。大哥郝向琴一派主张魂归故土,把二舅的灵柩送回枣林坪。这主张遭到了三妹晓琴一派的反对。理由是兄妹四人都在银川定居生活,如果还把老人埋在老家,逢年过节烧个纸都要跑路一天,太不方便了。协商的结果是,二舅没被送回枣林坪。二舅生前曾经说过,他以后不会拖累别人。不想一语成谶,二舅走的干净利索,果然没有拖累别人,只是结局有些惨烈。</p><p class="ql-block"> 专程从新疆飞到银川送别的三舅,对他的二哥没有落叶归根也表示不满。送走了二舅,七十二岁的三舅不顾子女的强烈反对,坚持要让大哥向琴送他回绥德枣林坪,说是要回老家给自己建造坟墓。因为疫情防控的原因,三舅暂定了他的计划,无奈地返回了乌鲁木齐。但老家日益成为三舅的执念。对远离家乡五十年的三舅来说,故乡是一根长长的风筝线,一头连着新疆,一头拴在枣林坪。</p> <p class="ql-block"> 如今的岳父岳母,还和我们在同一小区居住,隔三差五总能见面。他们的五个里外孙辈,除孙女马桢在上海发展外,孙子马帅、外孙女若琳都留在西安打拼。外孙家骥和外孙女家榆在延安工作。后顾无忧的岳父岳母,在每年的不冷不热时节,也会被马琴接去延安小住数月,上楼顶种菜消磨时间。每见岳父的二两小酒下肚,岳母就开始挪揄。说那年你真要把老三送了人,现在到哪儿去享这福?脸上通红的岳父只是笑。</p><p class="ql-block"> 受同院老友的影响,晚年的岳母也加入了教门,皈依基督有了组织,每逢周末便和教友结伴教堂。平日自由活动,结伴旅游,聚团跳舞。学唱歌、学电子琴,忙的不亦乐乎!岳父的秧歌队,曾经是凤栖原一道声势浩大的夜景,而岳母则是秧歌队中最卖力的那位。</p><p class="ql-block"> 生活多姿多彩的岳母,不再恼恨于岳父当年的“骗婚”。代之而来的是,对走出苦难的欣喜和家族后辈的自豪,更有故乡风物的诉说。</p> <p class="ql-block"> 此文写就后,关于外爷刘雄华赌博一事,岳父对此提出了更正。说外爷刘雄华一生不赌,是外爷的父亲好赌,赢下了田秀荣给儿子做小。三舅郝绍文今年来西安时,对此说又提出了第三个版本。说赌博的不是外爷刘雄华,也不是刘雄华的父亲。是外婆田秀荣的父亲嗜赌,输了钱,无钱还赌债,把外婆卖到刘家当童养媳,成年后嫁给了外爷刘雄华。三个版本说法各异,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外婆当年嫁给年长 24岁的外爷 ,的确是赌家输赢的结果。</p> <p class="ql-block"> 2023年7月9日晚8:28分,与晚期肝癌抗争了十六个月的岳母,在全家人的守候中去了天堂,遗容平静而安详。此前一个多小时,身在西安的孙子马帅、外孙女若琳、外孙女婿瑞峰,都先后回到家中,和弥留中的岳母告别。九天前的七月一日,马明的外孙在上海出生,岳母与她的第四代孙擦身而过。岳母走后的第二天,二舅家大哥郝向琴、大姐夫并郝小琴、郝向锋夫妇,以及二舅长孙郝元元,从银川赶到西安送别岳母。按照岳母生前的遗愿,家人以基督之礼,简单而不失庄严地为其办理了后事,未发讣告也未邀请亲朋好友。第三日中午,岳母的骨灰安葬于凤栖山墓园,面对着秦岭满目青翠。</p><p class="ql-block"> 岳母病重期间,三舅带着三妗子随同表妹郝玉枝,从乌鲁木齐来西安看望。在岳母家小住几日后,三舅夫妇直接去了绥德老家。岳母入住凤栖山墓园的那天晚上,看到三舅从老家发来的视频,说他已将几十年未住的老窑修复,可以住人了。从视频中看,窑洞内外青砖到顶整修一新,三舅为此很花了一笔钱。</p><p class="ql-block"> 三舅翻新的老窑脚下,是二舅空置了十几年的院子,院里七孔砂石砌成的窑洞,院外闲草满地。</p><p class="ql-block"> 古稀之后再回到原点,三舅的目的很明确,他要在家乡度过余生。</p> <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 正如本文的叙述顺序一样,我最早接触家族的历史,是从岳父岳母的传奇婚姻开始。那时的岳母,还经常对我们叙说她当年被岳父“骗婚”的情节,脸上依然是愤愤不平。除了表达她的愤怒以外,岳母也连带着讲述刘郝家族的历史。至于二舅的人生规迹,我多是从爱妻口中所知,二舅的奋斗经历让爱妻崇拜不已,二舅的故事也成了她经常讲述的话题。家族第一代人的历史,大部出自岳母的叙说。但很多事情她也不甚明了。常说,去问你二舅,他知道。去世的二舅,带走了家族的秘密。</p><p class="ql-block"> 前年的春节期间,我就开始动手写作。先是从二舅的角度切入,但框架建起后无甚填充。原因是我对二舅知之甚少,所得资料无法支撑。写不下去就放下,这一放就放到了今春。但我始终在思考,家族的历史本就平凡,布衣的命运更加不济。当事人的活动轨迹如果不被及时记录,三代过后真的就烟消云散。但家族的历史又有着被记录的价值,它主要由小人物的奋斗和不甘构成。奋斗是为了改善自家生活,不甘是你停不下来,老人和孩子构成的生活,会推动着你必须向前走。岳母家族的历史正是这样,从苦难开端,以奋发图强为路,最终超越了祖辈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这个由苦难和奋斗构成的家族史中,第一代人的代表,无疑是那个小脚外婆田秀荣。二舅是第二代的代表人物。能当选第三代的代表性人物很多,比较突出的是,三哥刘彦随和也是博士的三嫂,是家族读书的代表,郝小琴郝向锋伉俪是经商办企业的代表,曹振喜是从政的代表。第四代人正在奋起直追,家族后继有人日渐兴隆。</p><p class="ql-block"> 年轻时拼命逃离的故乡,年老时却是奋力回归的终点。说不清的人与土地,讲不完的家族悲欢。这一切,随着时间的流逝,将慢慢地隐藏于黄土高原那沟壑山峁间,以至于无影无踪。</p><p class="ql-block"> 是为记。</p><p class="ql-block"> 2023,3,31写就,2024,2,19,又改。长安 • 拾旧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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