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大妈

一片冰心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屯里大妈们的名字。我只知道妈妈给她们起的雅号。杨大妈​有一双走起路来颤悠悠的三寸小脚,所以我和姐妹们都管她叫小脚大妈。</p><p class="ql-block">小脚大妈的娘家在三十多里以外的山上,那是个封闭的小山屯,屯里人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不管外边的世界如何变化,但老百姓总得吃饭,男孩子总得娶媳妇,女孩子总得嫁人。于是,为了好嫁人,大妈就成了小脚女人。我见过大妈的小脚,五个脚趾只有大脚趾能够活动,另外四个脚趾弯曲在前脚掌之下不能活动,整个脚又小又尖,状如菱角。</p><p class="ql-block">大妈嫁给杨大爷时也就十五六岁,娶个大媳妇是合算的,大媳妇懂事,还能干活。杨大爷家是屯里殷实的人家,日子过得滋润,有几十亩良田,土改时被评为中农。</p><p class="ql-block">大妈虽是小脚,但很能干。我记得大妈家里有台织布机,七十年代初她还上机织布。我看过大妈织布的场景。瘦小的大妈坐在宽大的机台上,熟练地操纵着织布机。大妈手里的飞梭穿来穿去,脚下的踏板,有节奏地上上下下,纺线慢慢地堆积,一丝一毫地积攒,变成一块块的白布。大妈白天料理家务,没工夫织布,主要靠晚上挑灯夜战。织布是慢活累活,但能省下一笔开销,大妈心里还是满足的。</p><p class="ql-block">除了织布,大妈还养猪养鸡养鹅。那时正割资本主义尾巴。记得学习小靳庄文艺汇演有一个节目,一个老太太养小鸡,盼着母鸡下蛋,天天抠鸡屁股。我和老太太的孙子就拿这个节目来说事,批判大妈。大妈生气地说,什么资本主义尾巴不尾巴的,不养鸡上哪里吃鸡蛋?不卖鸡蛋哪有零钱花?</p><p class="ql-block">大妈特别能节俭。一根火柴都舍不得。大妈有抽烟袋的习惯。家里来了客人吸烟,她也一定要吸,因为她要和客人共同使用一根火柴,免得多浪费一根。</p><p class="ql-block">大妈从不与人谈论死亡。我妈和大妈关系好,有时闲谈中提到死亡的话题,大妈不乐意听,她说活着多好啊!</p><p class="ql-block">大妈、大爷晚年与儿子一起生活,儿子儿媳孝顺,老两口很幸福。但他们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唯一在外地工作的女儿凤兰不回家看看自己。他们俩经常叨咕,“凤兰有好几年没回了,工作咋就这么忙?"其实他们的女儿早已在一次事故中死了。</p><p class="ql-block">大妈是我爷爷的邻居。我和老叔、堂哥常去她家串门。杨大爷读过几年书,有些文化。那时正批林批孔。杨大爷很不高兴,他说孔夫子是圣人,是读书人的祖师爷,以往学堂都要挂孔子画像,学生要向他鞠躬致敬。我们和杨大爷说孔子不辨五谷,把草当成韮菜吃。大爷很生气,说那是胡诌八扯,没有的事。</p><p class="ql-block">我记得大爷讲的吓人的故事。屯里老商家有个做买卖的, 一次挑了一担子的鱼被狼跟上了。他把鱼一条条扔给狼,后来鱼没了,狼盯上了人,幸亏又赶来了路人,吓跑了狼。还有,屯里曾经有个人,是谁我不记得了。有天晚上他经过坟茔地,就在那里和鬼耍了一宿钱。天亮一看,地上到处都是人的脚印和死人用的纸钱……</p><p class="ql-block">我记得妈妈早就看上了大妈的翡翠烟袋嘴。大妈去世后,我妈妈要来了那个烟袋嘴。我也曾经见过,后来妈妈也不在了,小脚大妈的翡翠烟袋嘴也不知哪儿去了。</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