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回山里走走</b></p><p class="ql-block">文/张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岁末年根儿,偷得半日清闲。弟弟说,回山里走走呗。驱车出省城,过县城,蜿蜒百十公里,进山。</p><p class="ql-block"> 弟弟比我小一岁,个头儿却比我高,腿也长,帅。家里没有姊妹,就我们哥儿俩,一起在山里长大。</p><p class="ql-block"> 山里,就指我们老家,平山文都河一带,特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春 风</b></p><p class="ql-block"> 尽管与著名的西柏坡一山之隔,文都河的山水却实在没有啥能拿出来显摆,值得一说的。水就是一条小溪,文都河,窄窄的浅浅的,除了些小鱼虾,没啥稀罕物。山是石头山,不高,叫大丘陵也行,少土少树,只在背阴沟沟里稍浓密些。尤其是初春时节,枯敝了一冬的山上还没有返青,萧条一片。只是在靠近村边的阳坡地里,偶尔有野草尖儿开始萌出。嫰芽鲜绿。</p><p class="ql-block"> 打猪草,我们老家叫闹草去。方言。一有空儿,奶奶就递过一个背篓说:去吧,给猪闹点草去。这是我跟弟弟爱干的,一人一个背篓,一人一把锄头,相跟着上山去。</p><p class="ql-block"> 说是上山,其实不用走远。我老家就在山坡上,出后门就是野地,再不远就是后坡。</p><p class="ql-block"> 春日晴照,春寒料峭中竟有些许暖意。刚解冻的田地山坡,松软湿绵,踩上去,惬意从脚底舒服到心头。偶然发现一两棵刚出地面的野嫩草,能欣喜小一阵儿。用锄头挖出,上绿下白,阳光下透绿透亮,就想到猪圈里猪的喜悦。除了这偶尔的小惊喜,野地里就是大面积的黄土地。爬地上挖个坑儿,掏个洞,互相扔土坷垃打打土仗……现在想来,实在不知道野地里有啥好玩儿的,但那时一呆就是半晌。非得奶奶爬到房顶上吆喝叫吃饭才回。</p><p class="ql-block"> 那时奶奶尚年轻,腿脚也还算利索。顺着老宅院里那架老梯子,一凳凳上房顶,漫无方向地拖长音儿喊:“红红,儒儒,回来吃饭喽——。”我跟弟弟第一声听见,一骨碌地上爬起来,挎上背篓,侧七歪八往回跑。一前一后,努着劲儿赛跑,看谁先回家。进家门,院里矮桌上已经饭食摆设停当。那时山村的饭菜简单,简陋,稀汤寡水,但吃的却无比香甜。哥儿俩比赛看谁吃的快,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爷爷只旁边儿嘿嘿地看着乐,奶奶却一个劲儿劝:慢点,慢点,别噎着。</p><p class="ql-block"> 文都河土语: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是说年轻小伙儿饭量大,能吃。另外也说明了吃饭,对半大小子的诱惑之大。</p><p class="ql-block"> 奶奶叫我们吃饭却有不灵的时候,唯一一次,想起来就乐。记不清具体时间了,反正也是初春,也是跟弟弟在后坡野地打猪草。也是满地满山坡疯跑玩闹,也是近中午,阳光很好。就听见奶奶熟悉的喊声: “红红,回来吃饭喽——。”抬头望见房顶奶奶身影,我转身就一溜小跑儿进家。坐下,端碗,开吃。半碗饭进去了,奶奶才问:“儒呢?不是跟你在一块么。”环顾一圈,才发现弟弟没有跟回来。起身出后门,弟弟自己蹲墙角踟蹰不进门。叫也不理。奶奶过来说: “饭都凉了,还不回去。磨蹭什么。”弟弟却满脸委屈:“你叫哥哥吃饭,又没有叫我。”奶奶恍然大悟,就大笑,说:“是奶奶的错,没有叫我们儒仔回来吃饭。咱再叫一次啊。”奶奶真的又顺那架槐木老梯子上房顶,对着院外嘘着声儿喊:“儒儒,回来吃饭喽。”弟弟才不情愿地,扭扭捏捏进门,坐到饭桌前。</p><p class="ql-block"> 两分钟不到,已经开始跟我比赛吃饭,嬉笑颜开,忘乎所以。刚刚的小小不愉快,已经丟在了门外后坡上。</p><p class="ql-block"> 剩饭剩菜就喂猪。奶奶提泔水桶,出门倒猪槽子里。大肥猪,当时都是黑猪,哼哼唧唧地过来,低头呼噜噜贪吃。我和弟弟也把打的猪草一棵棵扔进去,看猪一棵棵嚼食。转身寻一根长树枝儿,爬猪圈沿儿敲猪头玩儿。我一下,弟弟一下。弟弟一下,我一下。猪哼哼唧唧不能好好吃食。我俩就不止的笑,乐在其中。奶奶就在旁边不停数落,埋怨,却不真正制止。</p><p class="ql-block"> 只“唠唠唠”的想办法把猪往食槽边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夏 意</b></p><p class="ql-block"> 说是山里, 文都河的夏天也是比较热的,尤其是正午骄阳,炙烤的喘不上气。小时候,我们上小学,就在村里山脚下。我跟弟弟差一岁,上下级,教室挨一起。</p><p class="ql-block"> 那时中午都在学校休息,趴课桌上睡,枕胳膊。当时学校没有电扇空调,炎热全靠抗。往往是蝉热难耐,假寐,看老师不注意就溜出去,奔河边。文都河就在学校南边百十米处,清流冷冽。又恰好有一处巨石围绕成的大坑,流水回旋成一天然泳池,活水泳池。一到池边,就急不可耐脱衣解带,光屁溜一丝不挂,噗通跳入水中。清凉舒爽到心底。相互笑闹中打打水仗,钻水底比比潜水,胆大的爬到巨石顶上,玩儿个跳水。头顶骄阳似火,水中清爽如饴,乐而忘返。那时弟弟还比我矮一头,胆儿小,不敢偷偷溜出去玩儿水。又艳羡我们大孩子的潇洒,没少向父母处打我小报告。我也没少惩罚他。但他从不向老师告发。他知道,老师知道了可是惩罚厉害,玩真的。所以我的教训也是象征性的,轻轻的。下不了手。</p><p class="ql-block"> 后来,他终于忍不住 ,每次我们偷偷溜出教室,他就悄默声跟在后边到河边。一下到水里就咯咯咯的笑,声音比谁都大。</p><p class="ql-block"> 欢乐总是短暂。估摸快上下午课了,一窝蜂爬上岸,慌慌张张提起裤子奔学校。没进校园,远远就见老校长凶神一般在教室前高台阶兀立,手里拿一细木棍儿,脸色阴沉沉。我们就耷拉着脑袋,硬着头皮过去,主动站成一排,接受质询。校长挨个问:“干啥去了?” 回答:“肚子疼,回家一趟”。校长就让伸出胳膊,用指甲轻轻一划,一道白印儿清晰显现。木根儿就呼到了脑袋上,噔噔作响。“叫你说瞎话,站一边去。”于是,毒毒的阳光下,教室门外站一溜儿,晒的脑门子疼,头晕。每到这时,弟弟总是悄悄转到我后边,躲背影里。放学回家,父母问起,就说,是哥哥叫我去的。</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山村夏日很快溜走。弟弟好似年年都矮我一头,总是七八岁的样子。脑袋大,方脸,两只小眼滴溜溜转。大人们说: 比哥哥聪明,有心眼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秋 气</b></p><p class="ql-block">秋天的山里还是快乐的。秋风怡荡,万物金黄,一派丰收景象。收获,总归是喜悦的。</p><p class="ql-block"> 文都河虽是半山区,丘陵地带,但山里该有的风物都有。山上落叶金黄飘洒,纷纷扬扬中,一片落叶透过落日的斑斓,就能让少年的心陶醉半晌。更何况红枣、黑枣、柿子、野葡萄诸般野果的次第成熟,渗透山村孩子馋欲欲滴的同时,采摘的欢乐也伴随着整个童年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一叶知秋。酸枣是最早嗅到秋天味道的野果。秋风微起,漫山的野酸枣就开始变红,弥漫开酸酸甜甜的味道。文都河山里的酸枣有好多种,长的圆的,硬的软的,酸的甜的,一切都发自天然,却怡养着乡野山人的性情。我老家院子后面北坡,随时都有各式酸枣熟红,吸引着我跟弟弟去不厌其烦地探寻。这棵的发硬,不好吃。这棵软,却不甜。这棵好啊,硬实,还脆甜。这一棵就更好了, 软甜适口。每每这时,弟弟就小心翼翼,绕过枝干的葛刺,摘两个递给我:“哥,这个你肯定喜欢,尝尝。”接过来,含在嘴里,化在了心头。“嗯,好吃。”弟弟就撅着屁股,弓着腰,再小心翼翼多摘几个给我。天空蔚蓝,白云朵朵。微风拂过。</p><p class="ql-block">那时,弟弟还比我矮半头,胖墩墩,却少力气。收红薯,割稻谷时,脸憋的通红却用不上力。我就走过去,挡上前,一掀,一顶,把收获的果实弄上车。一弯腰,推起独轮车,摇摇晃晃回家。弟弟跟屁股后边,蹦蹦跳跳,田野弥散开丰收的喜悦。</p><p class="ql-block"> 深秋时节,山气已寒。我跟弟弟同时小学升级,四年级,五年级。身上已是薄薄的棉服,真正棉花粗布服。山野欢乐收起,校园嬉乐开启。课间游戏玩闹响彻校园。顶拐、弹玻璃球、追逐打闹……小小年纪的纠纷不断。吵,闹,甚或小架也干一场。</p><p class="ql-block"> 我在教室独坐,小伙伴惶惶跑进来报信: 快去吧,你弟弟被人打了。急急出去,到操场。一个以虎出名的小子,跟弟弟纠纷,动了手。顿时怒不可遏,立马跟其拳脚想向。纠缠中,居然不分伯仲上下。情急之下,那小子捡起石头砸中我嘴角,血流了出来。自己头脑风暴顿起,马上拾起石头砸他。奈何天冷衣服厚重,石头着衣服没啥效果。以牙还牙,必须让他见血,成为我坚定信念。最后还是採着对方头发,手拿石块直接击打脑袋,血唬一下从黑黑的头际涌出。心中块垒消散。</p><p class="ql-block"> 两人同去村医务室包扎。那小孩母亲着我鼻子说:你们孩子们没个轻重,看看多危险。我心中即嘿嘿暗笑。心旷神怡,虽嘴角隐隐发疼。</p><p class="ql-block"> 文都河俗语: “ 一个璇儿横,两个璇儿拧,三个璇儿打架不要命。”我头顶是两个璇儿。弟弟就一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冬 韵</b></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山里冬天是真的冷。</p><p class="ql-block"> 常常是深秋开始,厚衣服就一层一层往身上捂。秋衣、秋裤、绒衣、绒裤、棉袄、棉裤......到厚厚的棉帽扣上头,雪就来了。</p><p class="ql-block"> 冬雪,几乎承载了山村少年全部冬的美好。</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家乡冬天的雪很多,隔三差五就下一场,或大或小,洋洋洒洒,整个山村就笼罩在了山气氤氲中。迷迷濛濛。窸窸窣窣一晚过去,次日早晨打开房门,满眼新亮,从院落到远山,一切都是洁净无瑕,沉寂了一般。</p><p class="ql-block"> 开门,首先扫雪,一把扫帚,开一条小路,蜿蜒到大门外猪圈厕所。再叉一条路到后门鸡舍。再开一路到院里苹果树下,扫一圈雪中空地。支一个空筐子扣鸟。拖一条长绳到屋里埋伏,看麻雀叽叽喳喳到空筐子下觅食。突然拉动绳索,筐子扣下,就几只麻雀雀扣住。弟弟马上欢呼雀跃出来,逐个抓住。有时也扣住一只散养的雏鸡, 就扫兴半天。</p><p class="ql-block"> 雪后冬日是山里最惬意休闲的时刻。猫冬,像猫一样慵懒。雪后初晴,暖阳骄照,屋檐下长长的冰锥逐次融化,滴滴答答。欹侧石板街两旁成晒暖阳的地方。我老家叫晒暖暖儿。一溜老农民,老棉袄,包头巾,慵懒惬意中谈古论今。诸葛亮,朱元璋,唐僧沙和尚 ·····到当今世事,无所不论。纵论天下古今。我跟弟弟就嬉闹于前,听一句玩一阵儿,喜悦于雪后。</p><p class="ql-block"> 奶奶嗔怪:"别听他们臭讲了。玩儿去吧。"就跑开打雪仗,堆雪人。后坡里是范家祖坟 ,寒柏森森,却不感到害怕,只嬉闹嬉闹。古柏是山村冬日唯一绿色,玩闹中只知道,柏树枝是正月十六夜烤柏林火的唯一用处。</p><p class="ql-block"> 正月十五雪打灯。雪后的十五夜都明亮如昼,火红的灯笼映照雪白。我跟弟弟和小伙伴们就彻夜不眠,走街串户,兴奋亢奋。记忆中最深刻的还是再一夜,正月十六的烤柏林火。明月雪白中,燃一堆篝火,柏树枝扔进去,噼噼啪啪地响。奶奶就火前絮叨:烤烤屁股,百病不侵。烤烤俩腿,健康百岁。我跟弟弟就转过来扭过去地烤火。最后扔进火里去一个馒头,烤焦了分食,据说吃完百病不生。火红的记忆萦绕一晚。</p><p class="ql-block"> 十六一过,年也就过完了,感觉整个冬天也就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时光在慵懒惬意的冬日流逝。悄然发现,弟弟居然有了自己的小伙伴群 , 竟然敢顶嘴 ,抬杠了。直到那次严重冲突的发生。</p><p class="ql-block"> 好像我们已经升入初中。住宿。父母来学校探望。兴奋中到弟弟班级通知他去见父母。谁知人家那个冷淡。说多少遍就是不去,登时怒从胆气,一巴掌呼过去,弟弟竟没有回避。清脆中,空气凝聚。弟弟护着脸躲躲远处,狠狠地仇视,怯怯地倔强。失手,已无法挽回,我只能强努着训斥。同学好友注视中,剑拔弩张。</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再笑谈当时情形。弟弟笑着云淡风轻: ”不跟你较真,真动手,你又不行。”回想,当时弟弟真的已比我高大壮硕。</p><p class="ql-block"> 其时,年已过,柏林火烤完,南坡背阴里的积雪消融,冰封一冬的文都河复又潺潺流动。天儿日渐暖和起来。春天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长大了。</p><p class="ql-block"> 走出大山几十载,还乡已是陌生人。尽管每次回老家,已经是儿童相见不相识,但我和弟弟还是愿意时不时回山里走走。文都河边转转,老宅子看看,山坡遛遛,摸摸村口的老槐树,踩踩后坡的野茅草……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至此总能心绪宁静,气定神闲。那为什么不常回山里走走呢?</p><p class="ql-block"> 任何时节,这里都有人割舍不能的情愫。</p><p class="ql-block"> 文都河,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完)</p><p class="ql-block">2020年1月20日大寒 文都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