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江酒歌（3/3）

慕 川

丑去寅来怀旧岁

牛奔虎啸报和春

慕川在此给您拜年!

恭祝各位新春快乐，虎虎生威，如虎添“亿”!

春节休息，整理书案。瞥见几张俄罗斯的小卡片，便又心随往忆------

З 沉寂了一个冬季的界江终于撕下那层白白厚厚的美肤冰膜。江水盈烟，画意山川，军艇巡航始离岸。明水期第一次中俄边界代表机关联合检查独具别韵。江面水平如镜，两岸春意正浓。整个界江唯一的一伙特殊观光客，乘坐着俄罗斯海军边防护卫舰支队的军艇，在乌苏里江随意航行，在两国领土任意停靠。群群江鸥随船飞行，如同又见久别的朋友，编队在低空护航。船舱里还没坐稳，布利诺夫上校就把俄罗斯新近生产的冰球牌啤酒递到我的手上。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布利诺夫在远东滨海边疆区斯帕斯克地段任边界代表时我们就一同工作过。他特别认真，甚至很刁钻。转任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工作后，我和这位老朋友之间也是坚决斗争了大半年时间。最后还是以中方的前瞻、务实和诚信，征服了这位与我同龄、已经达到最高服役年龄又继续留任的老边防、老代表。水路上行进间的“下马酒”，就着一袋俄罗斯烤面包条、一袋鱿鱼丝、一袋薯片悠然开始。双方回顾过去一年所做的工作，仔细查看饱经风霜的界碑、航标，百公里界江航行，一路酒歌，一路欢笑。

浪花打湿了军装，船艇减速稳靠在俄方岸上。密林中淡淡的青烟升起，越走越近越能闻到诱人的鱼肉奶香。哨所江边木架亭台里已经摆好了酒和冷盘，俄军哨所的士兵正在烤炉旁不紧不慢地翻动着即将上桌的“沙拉拌”。这种沙拉拌，是俄罗斯边防军人的特色吃法。一条活鱼，去鳞、开膛、洗净，把肉馅、土豆泥、元葱等用奶油和沙拉酱搅拌均匀塞入鱼腹，放在烧烤箱上慢火烤制，外焦里嫩，香气盈庭。主人开杯祝酒，主宾回敬说事，话题直入界江管控，谈笑间商定了中俄边防部队明水期各自将要采取的主要举措和双方协作配合行动。军装晾干了，几瓶伏特加也喝干了。他们那东斯拉夫人一支的欧罗巴血统的脸上，也泛起了迎阳的晕红。

返航上岸，换乘俄军车辆来到边境小镇贝契哈的一家餐馆，或是直接到维亚捷姆斯基市女市长的会客室，双方共同签署联合检查记录。签字后，又是一杯伏特加或是一杯香槟酒，祝贺开年的联合检查圆满顺利。吃块巧克力糖果，喝杯咖啡或是中国茶，便起身向哈巴罗夫斯克市或是比金市进发。一个上午、四个钟头、三顿小酒，此时边界代表的车里，除收音机还在唱着俄罗斯民歌，总算能清静一会，主人和译员基本都已静音回梦乡。而后车上的年轻军官们多日不见，偶尔也会在俄方的盛情下继续以酒会友。当然，我们有纪律，他们不拼酒。

正式会谈和参观市容后便到了中午正餐，前面那几悠小酒在俄罗斯军人面前只是个序曲。走进民族特色餐厅，三名女兵换上了俄罗斯传统民族服饰，或是代表助手雅库宁少校漂亮的七岁小女儿，手捧面包和盐，向尊敬的中国边防军人献上俄罗斯最高礼遇。席间，围绕两国、两军、两国人民的友谊，为了边界秩序稳定，为了官兵和家人的健康等一人一祝酒。双方代表、副代表或地方行政长官祝酒后，通常会休息十分钟，给服务员更换餐具留有时间。吸烟者可以到专设的吸烟室，代表、副代表、代表助手按级细谈管边措施，或有些疑难问题需要私下协商。重新落座，代表助手们依次敬酒后，还要休息十分钟。等再次返回餐厅，便互赠纪念品，最后由主人收杯结束午餐。在送中方人员去边界回国的途中，趁着酒兴有时还要在车上喝杯啤酒。有的时候，汽车直接开到俄方口岸边检站，或在边检室、或在界江岸边、或在浮桥中心线，或是交杯、或是搂脖，总还是要喝两杯“上马酒”。

И 为扩大中俄边防友好合作，每隔几年双方还要组织基层边防分队军官互访或哨所文体交流。这么多年轻的新朋友第一次相见，传统不能丢，见面的“下马酒”、正餐的“迎宾酒”、话别的“上马酒”已成必然。俄罗斯人有个习惯，“见面不喝酒，不算是朋友”。第一次喝酒是新朋友，第二次喝酒就称老朋友了，如果和你是第三次以上喝酒那简直就是亲人了。这次双方互访交流，既有新朋又有老友还有亲人，他们又多了一个名目，我给起名叫“赛歌酒”。边界代表单独乘坐一辆小车在前导的警车后，双方其他人员共乘一辆大巴，在“下马“和“正餐”两顿酒精的催化下，常常是俄方提议在车上拉歌。规则很简单，就是谁的歌曲短谁喝酒。这根本难不倒聪明的中国军人。俄方唱罢，我方便反复高唱《学习雷锋好榜样》。俄方一听歌曲太长难有结尾，刚要开口唱新歌，就被我们的歌声压下。中国的年轻军人提高了嗓门——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别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立场坚定斗志强!

按照中俄国界管理制度协定，每十年一次的中俄国界第一次联合检查启动前我正在俄境。科先兹少将让布利诺夫上校把一份俄文的两国联检组人员名单交给我看，并请我帮助联系第七工作组中方组长做个事先沟通。我只认得几个俄语单词，看了名单才知道，布利诺夫为该组俄方组长，而在中方组长陈志强性别栏标注为“Ж”（女）。我们仨拼读着陈志强的名字，布利诺夫又反复念叨好几遍。我说，这是两国外交部确认交换的名单不会有错，再说我们中国女性挂帅出征自古有之。老布竖起拇指笑着说“花木兰”，之后他又正规起来：“一个男人的名字，一定是非常优秀的领导人”。我按照名单提供的联系方式拨通了陈志强的电话，两位组长首次通话便就工作时间、作业方式、交通保障、起止地点和第一次会议等提出安排意见。他们通完话，布利诺夫说“真是位女领导”。我趁机就他们共同工作期间江上作业、有时人员还要夜宿船上，特别是女性多有不便，请多多关照好中方女组长等作了交待。

转过年，我升职便卸任边界代表转到鸡西工作，陈志强就是我们鸡西市优秀的外事部门领导。她名如其人，志强意坚、精通俄语、谙熟政策、了解划界、作风顽强，双方联检工作务实有效，并多次转达布利诺夫想和我见面的愿望。就在当年和第二年，布利诺夫连续两年把联检阶段性内业活动特意安排在中方我的防区管段。经报请上级批准，我们见面了。他是又搂又抱又掐，也是第一次恳求式逼我喝酒。当然喽，这是中国领土，咱一个眼神连餐厅服务员都明白该怎么做。那两次见面，布利诺夫确实没少喝，一个劲地赞美我们的中方女组长，并说等他退休了就留在哈巴罗夫斯克郊区养蜜蜂给我酿蜜。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U盘，我示意中方联检工作人员先拿到电脑上看看（出于政策规定和保密要求）。工作人员搬来电脑，用幻灯方式播放着布利诺夫老两口、大儿子夫妇、小儿子和新媳妇的照片。布利诺夫动情地说，“这是我们家人集体送给你的特殊纪念品，我们两个人走过了从对手到朋友两个阶段，现在是兄弟，朋友到兄弟还差很大一步”。那天我也很高兴，一个普普通通的中方边界代表，在离任后对方还始终尊重你惦念着你。出于东道国的礼节，双方联检工作人员都已经开始下午工作了，老布还端着酒杯，拉我从餐厅走到他们的工作室，又转到室外的小木桌，我们整整喝了一个下午。告别上车，后视镜里一直见布利诺夫在挥手，直到道路尽头的转弯处。后座椅上，有我的同乡陈志强组长请当地农家特地做的纯碱开花大馒头和乌苏里江流油的咸鸭蛋，还有一顶见了便会想起布利诺夫的大如锅盖的大檐帽。

俄罗斯人喝酒，场合不拘、话题繁多。正餐间休邀你打杆台球，一局下来不管胜负都要喝杯伏特加或鲜啤酒；中场文艺演出结束，也要敬杯酒；射击比赛，也要喝酒；冬季空中联合检查，在直升机上还来一杯；就连商场购物出来，有时他们热情地拉你到楼内快餐厅喝瓶啤酒。考察俄军士兵浴池时，非得请大家脱光了一起进去实际感受体验，沐浴后桑拿蒸，纵身跃入冷水池，一条咸熏大马哈鱼，保准能跟你喝一个下午。

Й 饮食是一种民族文化，酒能表现一个民族性格。葡萄酒酿造了法国人的浪漫，伏特加则酿造了俄罗斯人的勇猛。他们也知晓中国的“朋友来了有好酒”，以及“道不同不相为谋”。中俄两国睦邻友好，更让爱酒的俄罗斯男人对中国军人尽表“长久（尝酒）之情”。酒，外交礼仪之媒，加深了双方边界代表机关的了解，增进了双方边防部队的信任，也让我在俄远东地区边防军中享有那么一点点声望。不能忘，明水期我在乌苏里江东方第一哨江段检查边界秩序，只要俄军哨兵或锚泊艇观察发现后，俄海军船员一定会向我站舷敬礼。此时我的心啊，真的无比自豪，更为我们伟大的祖国骄傲!

К 一转眼，这茬人大多都老了。卡尔边科稍早些就调整到了亚美尼亚边境，季龙荣获赴车臣战功调到内地欧洲区由库兹坚科接任，弗拉索夫到了俄哈边界可能已晋升少将，布里诺夫真像他跟我说的一样退休在哈巴喝着伏特加养蜂酿蜜。而中俄年轻一辈，已经成为骨干和栋梁。

Л 当了一辈子兵，虽已退休赋闲，还是心系国防、情牵边关。酒歌三篇，琐碎万言，无意凑章，冗长人烦。文所罗列，实属笑谈：一来节日难得悠闲，介绍点邻国酒文化以作消遣；二是小小卡片让我想起当年，从记忆田洋顺手拾几个无密趣事，权当春节文化盛宴的小料椒盐。其实每场“酒战”，我们决不“久战”，都按要求掌控在本人的三分之一量、最多一次也不超出酒量的一半。他们普遍比我们爱酒、量大，图尔恰诺夫中校体重260斤，一听易拉罐啤酒六秒喝完。有时候在酒桌上，我们不得不施用点“小技法”，体面又不伤情感。

酒媒加深了解，友谊促进合作。中方所倡导的“多劝返，少抓捕，不开枪”和“推进睦邻友好，共建和谐边界，造福两国人民”，已然成为双方边界代表机关和边防部队的基本遵循和共同目标点。

　　

三十多年与俄军边防交往，满溢卫国情怀。虽说艰辛，仍津津乐道------

壮岁汗血洗征尘，暮年霜华往忆新。

夏晨披星露沾衣，冬夜迎风冰影巡。

丹心恋阙魂先醉，睦邻安边梦亦真。

碑矗国门迷晓月，界江酒歌赋留春。

借此，向我们的前辈、向曾经的同事、向现在的同行们，顺致敬意!

祝愿祖国繁荣富强，边境安宁稳定，两国人民幸福安康!

更谢谢各位朋友和文友节日里挤时间耐心品读!

祝虎年吉瑞盈庭，虎啸长天!

【壬寅年春节 于冰城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