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男孩——童年记忆

海的女儿

　　一说起童年，人人都会说，童年无忧无虑，多么美好。比起长大后经历人间的复杂，生活的奔波，童年确实是美好而单纯的。同时，童年也让我感受到弱小和无力感。

由于家里有能干的母亲和辍学后同样能干的大姐，家务事几乎跟我没有关系。那时因为物质的匮乏，反而家务劳动更多，比如衣服要挑到山上的溪边洗，要到处捡柴火烧，家里要做蜂窝煤，要去指定地点买水挑水等等，都是些繁琐体力活。邻居家里还有养猪和鸡鸭，就更忙碌了。大人们事情多，很少管孩子，那时海边孩子几乎都是自然成长，如果不乖了，会被大人胖揍一顿，他们才没功夫给你讲理。母亲给我一个任务就是照看小弟，不要让调皮的小弟在家妨碍大人做事在外到处跑，于是我就尽职尽责地跟着他。邻居有一群男孩年龄比小弟大，小弟喜欢跟着这群孩子屁股后面跑，我自然而然就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其中有个男孩，比我大一两岁，但是长得很瘦，又黑，家里人叫他“瘦狗”，以前家里男孩很珍贵，父母就特意起一个贱名，这样鬼就不会来惦念他。他家门口有棵桑树，当桑葚成熟时，我们经常仰望着黑红黑红的桑葚垂涎欲滴。会爬树的男孩爬上去摘了就吃，我不会爬树，弟弟又小，我们经常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偷偷地把口水咽下去。

又到桑葚成熟季，一天，男孩间不知为什么起了冲突，瘦狗说桑树是他们家的，他不给别人摘桑葚了。他爬到树上，躺在枝丫上，谁也不让摘。其他男孩只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瘦狗就独自摘起了桑葚，没有别的男孩抢食，我心中萌生了一丝希望，和小弟站在树下望着瘦狗摘，突然他从树上跳下来，就向我们走来，把他手里的一把桑葚，给了一直留着口水的小弟，我也尝了一个，又甜又酸——此生难忘的味道！

我和这个男孩做了四年的邻居，当然不只吃这一次桑葚，有时是他妈妈摘给我们吃。他妈经常会臭骂他，因为那时候的人对这种不值钱的东西，都是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邻里之间的分享了。长大后，我一看到桑葚就会勾起童年的记忆。

瘦狗跟大伙儿玩的时候总是生龙活虎的，可是有一天，他好像要死了。一声声惨叫从他家传出来，我顺着声音跑到他家门口，只见他躺在大厅的一张竹床上，一会儿捂着肚子叫，一会儿滚来滚去，甚至滚到了地上，缩起身子叫，那惨叫声听得我心惊肉跳，心想：这个跟我们一起玩耍，给我桑葚吃的男孩就要死了。可是，他的母亲一点都不悲伤。他家养了一头猪，他母亲照样切着猪菜，照样忙着喂猪，难道孩子不如猪！我十分惊讶。我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看着他在地上打滚，惊恐地让惨叫声传入我的耳中。邻居的大人好像也冷漠无情，只是嘴里叹一口气，照样干着活。那时，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肯定回来问我母亲了，但是没有人给我答案！

第二天，我心里很忐忑，不敢走出家门。想他肯定死了，会不会变成鬼。我不敢往他家门口方向走。小时候特别怕鬼，又爱听大人讲鬼故事。我偷偷问母亲，母亲说：哪里会死，不是好好的。我很惊讶，赶紧跑去他家门口看一下。他在大厅饭桌旁，手里端着饭碗，正往嘴里扒拉着饭，看到我还叫了我一声。说真的，他家里我从来没进去过，只在门口看到他家大厅，知道他家后门养了一只猪。我也不敢跟他多玩，就是担心他随时会死掉，然后变成鬼。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为什么长大自己好了。

有一天，邻居几个男孩商量着去山上挖地瓜，瘦狗问我敢不敢去，那年我七岁，长这么大，从来没去过山上。其实山上并不远，家的后面就是山，但是要先走到海边，再从海岸边不远的山路往上走。几个男孩冲在前面，来到山上看到农民的地瓜地蹲下来就开始挖，我走在后面还没到达目的地呢，就看到他们往回跑，接着就听到农民的骂声。瘦狗人瘦机灵跑得快，其他人跟着跑，农民向我们扔东西，有木头，实际上是棺材的板。他们跑得更快了，我变成在最后，突然一块长长的骨头掉在我脚边，吓得我腿发软。后来，我看到前面一个个男孩都往土坎下面跳，我望着土坎有点高，心里很害怕，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了下去……回到家里那些男孩笑着说：农民向我们扔的是人骨头，我听了心里吃了一惊，感到有点后怕。

我在文学作品里，电影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的是男孩保护女孩的画面，所谓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的浪漫，在我的童年都没有遇到。后来，我想男孩们为什么顾不上我，那时如果被农民抓住，往家里告的话，他们肯定会受到父母的惩罚。我经常看到邻居的一个个母亲对孩子都是往死里打。那时候的母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活所迫，都有点暴戾。我的母亲虽然也不温柔，但是我还是对她心存感激，因为她从来没有打过我们。即使我跟着瘦狗这伙男孩到处跑，有时玩过头尿裤子了，母亲都没打我。（你们懂的，男孩随时随地可以拉尿，而我必须跑回家，又穿着吊带裤）

此次经历，我对山上产生了心里阴影，以后没有大人陪同、没有很多人一起的情况下，轻易不去山上玩。

　　几年后，我们搬新家了，也永远离开了这群顽劣的男孩。

小弟忘不了童年的快乐，后来又回到旧邻居这里，跟原来的邻居男孩成了朋友，其中就有瘦狗。而我读书后不用再照看小弟，所以也就不用跟这群男孩一起玩了。邻居有个女孩跟我玩得最好，读书时我们竟然同班了，我们很惊喜又在一起玩了，直到小学毕业。而她哥哥也是那群邻居男孩里的一个，因为留级也跟我们同班。他看到我当了班长一直不服气，天天骂我，于是我心里开始排斥这群曾经邻居的男孩了，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这兄妹俩是邻居里被母亲打得最惨的。我还想写一个女孩，从未跟我们玩过，被母亲虐待的女孩）

几十年过去，只从小弟嘴里知道这些男孩的大致生活。实际上，我们同在一个小镇，家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公里，走几分钟就能见到。但是因为后面的生活一直没有交集，于是，我和瘦狗也一直没有再碰面，直到有一天清晨。

那是冬天的清晨，天阴冷阴冷的。我记得大概六点十分左右，因为婆家做事要在这个时辰，所以记得很清楚。当我走在大街上，经过菜市场门口时，有人叫了一声我的小名。我很奇怪，怎么这个时间点会有人叫我小名。因为那时候行人稀少，所以听得真切，我一看是个瘦小的男生，戴着有帽檐的黑帽子。他满脸笑容地又叫了我一声，说：是你吧！我一脸蒙圈，突然有个人从久违的记忆里蹦出来，我说：你是瘦狗！他高兴地说：是啊，你还记得我！我急忙说：记得呀，但是我现在有事不能跟你聊天。说着就转身赶紧走了。当时，确实有事不能耽搁，心里还有点尴尬。再说四十年没见的邻居，能聊什么呢！他可以从小弟嘴里知道我的情况，但我却从来没问小弟他的情况，当时心里只有这样的感觉：原来他还活得好好的，而且看上去比我还年轻。因为他小时候的身体状况，我还以为此人早已不在人世。

从那天见一次后，又许多年过去了，我们再也没有相见。今天，之所以想起来，是因为我一直在思考人与人之间磁场的作用。

　　为什么距离不到一公里的两个人，四十年间没遇到，却在一个冬天的清晨遇到了。我想应该是每个人身上都有磁场，磁场是一个人时间和空间上所有的信息。而人的意识掌控着磁场的方向和强度。茫茫人海中两个人能遇到，一定是在意识的作用下磁场中有相吸相依的信息。比如我有一个小学特别要好的同学，因为上中学没有同班，不久她又远嫁了，后来我们都没有来往，但是我们隔几年就能在路上遇到，而且每次遇到都能像童年那样亲切。这就是磁场间的相吸。

而我和瘦狗离得这么近，为什么几十年没相遇呢？因为我们彼此没有迫切想见，生活也没有交集。彼此相吸的磁场弱，平时又被来来往往人群发出的各种磁场干扰。那天清晨，车辆行人稀少，由于是童年的邻居，彼此之间保留有微弱的磁场信息，于是就吸收到了。就像手机收到了附近的Wi-Fi，距离越近越强，越远越弱，再远就收不到了。

那个经常骂我的哥哥从小学毕业到现在都没有见面，说明我们之间的磁场是排斥的。而他的妹妹，曾经失联很久的童年伙伴前几年竟然搬到我家不远处，我们又见面了！

两个天天待在一起的人，心如果不在一处，虽然磁场很强，却不是相吸相依的，而是互相干扰，因此就会经常吵架。而所谓人心齐 泰山移，就是心往一处，所有人磁场朝同一个方向，那么就会产生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