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一年到了滁州,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寻醉翁亭。同行的人很不以为然,就一个破亭子有什么看头?</p><p class="ql-block"> 我说,你们如果不去就别去,我是一定要去的。</p><p class="ql-block"> 花了80块钱到了醉翁亭,内心不由地默默会意一笑:果然还是被欧阳修“忽悠”来了。</p><p class="ql-block"> 走过一片很大的公园绿地,虽然有山有水有花有木,但对于一个来自南方多山小县城的人来说,这真不算什么。所谓“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而我根本就没看见什么奇峰兀立、秀美逼人的山。</p><p class="ql-block"> 要找到醉翁亭,我相像要爬上一座不太陡的山,因为我心里默念着“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之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p> <p class="ql-block"> 但是我错了,公园的路走不大一会,就看到一片青砖黛瓦的院子,门口赫然写着“有亭翼然”四个古朴的楷书,难道醉翁亭就在这个庭院中吗?</p><p class="ql-block"> 果然,进了院门,七拐八拐不远就看到醉翁亭了。</p><p class="ql-block"> 扬名天下的醉翁亭。</p><p class="ql-block"> “有亭翼然”倒是真的,但是水声潺潺在哪儿呢?峰回路转又在哪里转呢?只有一小片片斜立的光滑石头,就跟所有公园里的人砌石块一样,没有一块显出奇石的地位。上面写着“醉翁亭”三个大字,小篆体。</p> <p class="ql-block"> 字前有亭,通体青黛色,古色古香。底座方方正正地端在石头上,亭檐四角夸张地飞扬翘起,是为“翼然”。但跟“临于泉上”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因为亭的旁边根本就没有水。</p><p class="ql-block"> 我欣赏不来建筑的美,也许它确有独特的建筑美学上的造诣,</p><p class="ql-block"> 但绝对不是吸引我千里迢迢来此欣赏的理由。它也不够应景,不像滕王阁规模宏大居高临于长江之上,能一目千里看“落霞与孤鹭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它也不像黄山黄河那样的名山大川,让人心胸油然生起浩然之气。</p><p class="ql-block"> 如果不是有《醉翁亭记》的加持,我想它只是一个造型有点奇特的亭子。</p><p class="ql-block"> 谁说古人诚不欺我?欧阳公就是用文字骗我来了,用那洋洋洒洒的402字把我忽悠到这来了</p> <p class="ql-block"> 但我又很心甘情愿地被他骗来。亭虽小,小到你无法直接在心中匹配到它的地位,但它确实是承载着欧阳公笔下千古奇文的实体。</p><p class="ql-block"> 你可以用一个文学爱好者矫情,充分发挥相像的空间,越回千年看看欧阳修坐在亭中饮酒作诗的场景:</p> <p class="ql-block"> 他是快乐的。</p><p class="ql-block"> 每日坐在亭中,望琅琊山晨雾缭绕,直到夕阳收起山头的最后一抹色彩。他春赏野芳,夏避凉荫,秋得风霜,冬享寂静。</p><p class="ql-block"> 最重要的是与民同乐的感觉啊。滁州在他的治理下安居乐业,居然像现代人一样经常上山游玩,有人在山路上放声高歌,有人在树荫下眯眼睡觉。而作为太守的欧阳修,与宾客在亭子里饮酒作乐,酒菜不过是溪里钓出来的鱼和山间的野菜。他的酒量很差,别人还在觥筹交错起坐喧哗,而他都颓然倒在亭子的长椅上呼呼睡去了。</p> <p class="ql-block"> 他又是孤独的。</p><p class="ql-block"> 酒宴上最怕的事情是什么?不过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他是最容易醉的那个人,但内心却是最容易保持清醒的那个,不然何以酒后能写出《醉翁亭记》的千古奇文?他在颓然倾倒的时候,依然想起亭是谁作的,滁人是怎么游山的,禽鸟是唱着什么样的歌送他们回家的。而且,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卷进一场场的政治纷争,直至被贬到这个地方来的。</p><p class="ql-block"> 狂欢是一个人的孤独。他一边得意于眼前的陶然自乐,一边又有着无处诉说的忧伤,他的内心似乎与同游之人天然地隔阂着,他说禽鸟只知山林之乐,宾客只知从太守游而乐,却不知道他真正需要什么样的快乐。</p> <h5>亭中上联:<u style="color:rgb(237, 35, 8);">翁昔醉吟时,想溪山入画,禽鸟亲人。一官谴责何妨,把酒临风,只范希文素心可证</u></h5><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记得高中读《醉翁亭记》的时候,老师照本宣科地说,欧阳修在文中描绘了“滁人游-太守宴-太守醉”的几个场景,与前文的景色描写情景交融,但字里行间背后都是被贬的痛苦和忧伤——教科书上和试卷的标准答案永远都是这样,柳宗元写《小石潭记》是抒发被贬忧伤,苏轼写《念奴娇·赤壁怀古》也是释放不得志。</p><p class="ql-block"> 我以前深信,但现在颇不以为然,我以为这样的教条解释未免太降低了他们的格局。“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的孤独何尝不是一种得意的快乐?“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寂寞难道就不是一种放下的洒脱?</p> <h5>亭中下联:<u><font color="#ed2308">我来凭眺处,怅琴操无声,梅魂不返。十亩蒿莱重辟,扪碑剔藓,幸苏长公墨迹长存</font></u></h5> <p class="ql-block"> 作为北宋文坛的领袖,欧阳修的格局绝不是仅仅为了抒发郁郁不得志而写的《醉翁亭记》,我更愿意理解为他的人生感悟已经到了“此心安处是吾乡”(苏轼语)的境界,虽然还是有一点激愤和忧伤,但是他的文学素养和人生阅历能够让他走出心灵的桎梏,那跳跃着自由灵魂的文字闪耀着哲理的自得。</p> <p class="ql-block"> 我看着眼前小小的亭子,想着《醉翁亭记》里的文字,想着那些文学大家们的风骨,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这样不名天下的山水里,却能描绘出辉映天地的绝美文字。他们是政治家,更是文人,从政是事业,文心是风骨,我一直觉得如果历朝历代的政治家多一点文学素养,就会多一点开阔胸怀,就少一些纠缠于个人的私怨行残暴无人道之举,就少一些囿于名利纷争不顾国家人民走虎狼豺豹路线之路。古今“出将入相”的诸葛亮、范文正等历史名人如此,“上马能打仗,下马能赋诗”的毛泽东、陈毅等老一辈革命家亦如此。</p><p class="ql-block"> 如此,国家之幸,民族之幸。对于他个人而言,也是幸运。</p> <p class="ql-block">最后一图来源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