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已至，孔方兄安好

芾说ba道

难得佳节，稍有闲暇。《雅舍小品》，趣味幽默，百读不厌。遂荐与吾儿，命其读《钱》一文，并作文来观。三请四催未得，惟有掩卷太息。竟不识钱歹，小儿无知矣。

年关难过年年过。归根结底，年关难过十有八九关乎钱财。在《钱》一文中，梁实秋先生好好幽钱一默。梁老开宗明义，“钱这个东西，不可说，不可说。”最终在谈笑间把钱这玩意说穿了，尽情戏说阿堵物。衣食住行的烟火人间，最有心得的民国段子手，可能要首推梁老。虽说文无第一，但相比首提幽他一默的林语堂先生和热衷围城的钱钟书先生，梁老更闲适，更幽默，更性灵。在他笔下，瓦房两间──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也成了雅舍。真是雅舍风流。毕竟，房子连片玻璃都没有，风岚独自流。他说，“看山头吐月，红盘乍涌，一霎间，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微闻犬吠，坐客无不悄然！舍前有两株梨树，等到月升中天，清光从树间筛洒而下，地下阴影斑斓，此时尤为幽绝。”简直置身于桃花源中，大有东坡先生苦中作乐的豪迈。“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捧着一颗柔软的心来，随遇而安。

尽管梁老没骂过谁，却挨骂一生，甚至还写了《骂人的艺术》。古今中外，善骂者大有其人，莎士比亚破口大骂道，“我想啐你，又怕玷污了我的唾沫。”木心则俏而不皮，澹然轻骂道，“有些人的脸，丑得像一桩冤案。”关于骂人，相信梁老也是行家里手，他是中国人中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第一位，恐怕早已深得莎翁骂人精髓。但他却像胡适之先生那样宽厚儒雅，从不撰文骂人，尤难得。

年关已至，孔方兄安好？年关难过年年过。只能说，年关这关卡形同虚设了。这话品味起来，颇有喜乐欢愉之感，过关者更兼机巧聪慧之智。总之，年关的喜悦大于难过。而日子难熬日日熬，熬的全是悲苦耿怆。至于，好事者将其置于“年关难过年年过”之后，就显得风牛马不相及了。嗯，焊接起来，丑得像一桩冤案。

现代人更爱钱财，富豪榜比比皆是。福布斯全球富豪榜做到了极致，可实时动态排名。就在你查看的瞬间，谁谁谁又赚了几个亿。可惜了，竟没人做全球贫苦榜，金字塔底的穷人可多了。魏晋时，同样苦了豪富石崇，与王恺的斗富在技术面上困难重重。那时，全国可没有富豪榜，只能自己赤膊上阵比拼。石崇略富一筹，“金谷春晴”成了洛阳八景之一。杜牧《金谷园》诗云：“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尤似坠楼人。”石崇富可敌国，乐极而生悲，终遭赵王司马伦诛杀，被夷灭三族。其死时叹息，“奴辈利吾家财！”虽说是天灾人祸，但人祸多于天灾，简直是天谴。后有和珅，俗谚云，“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例子惨不忍睹，多得不胜枚举。

魏晋风流，有雅有俗，脚色粉墨登场，超脱张扬得一个个不像人，最终成就了一部《世说新语》。诚然，刘义庆也不可尽信，宜将信将疑。文中有一味求雅，雅尚玄远的王夷甫。其呼婢曰：“举却阿堵物。”雅得玄远变态，俗得做作恶心。丝毫未见得，其俗而可耐而高雅而玄远。羊祜点评王夷甫，“乱天下者，必此子也。”羊祜与山涛一样高明，王夷甫最后贡献了一个“清谈误国”的典故。魏晋，那是一个巨贫巨富的年代。那年头，自然少不了杀人越货的首富石崇，也有被石崇劫掠而一贫如洗的客商。而对石崇的评价竟是，“有才气，任侠而不检点。”不检点轻了，而且才气与任侠在前，真是奇了怪哉。

钱，本无善恶。梁老讲得到位，“关键在于人，与钱本身无涉。”最后，他搬出莎翁的《雅典的泰蒙》，揭开钱的面纱，“钱是人类的公娼！”而像和峤那样爱钱如命，估计才是人间常态。和峤为政清简，甚得民众欢心。庾顗赞叹，“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磊砢多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死后，魏武帝谥其号为“简”，爱财有道也，何俗之有，雅哉。

简，清简难求，可大不简单。

新春佳节，祝大伙夜夜能抱拥孔方兄恬然入梦。愿平安喜乐，阖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