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的年味,除了是从除夕到正月十八的落灯。我觉得还要从进入腊月的忙年开始。</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年味就是从腊月请裁缝到家里做衣服开始。记得我有一篇文章中写过:“每到春节,妈妈都要为自己和儿女做新衣和新鞋。”于是,一进入腊月,妈妈便和婶婶一起去店里精心挑选布料,为了节约一半布票,有一年我们的棉袄罩衫都是新产品“维尼龙”面料。选好布料后妈妈就将早已约好的女裁缝请到家中在我家靠窗的“小屋”的写字台上铺块长木板让她做。家里有了裁缝,伙食变好了许多,似乎天天有鱼或肉。但我们都知道,那是给裁缝和爸爸吃的。所以我们的筷子并不伸向那些碗。而爸爸也吃的很少,那时我们总以为爸爸吃菜细,胃口小,但现在想来,爸爸那时正值壮年,天天在工厂干体力活,怎么会胃口小呢?只有一个答案,是他故意吃的少,将剩下的好菜留到第二天。</p> <p class="ql-block"> 我家“掸尘”并不是选腊月廿三或廿四。而是选妈妈休息和晴天。因为房间小,家中杂物都堆在楼下床底下。所以“掸尘”这天,哥哥和妈妈先将楼下的板床拆开搬到外面,然后再将床上的被子,垫被卷起来抱到外面晒。二姐、我、大妹妹三人将床底下坛坛罐罐全都搬到外面将上面的灰尘擦干净。妈妈对擦灰尘要求极严,告诉我们无论擦什么,抹布一定要洗干净,否则越擦越脏。比我大七岁的二哥负责“掸尘”。记得他头上包了一块布用以遮灰尘,手里拿一根长竹竿,竿上扎一把扫帚,在屋梁、天花板、橱顶上掸尘。掸下的灰尘清扫、擦家具、拖地板,擦玻璃窗及将擦干净的大小物件搬回原处由我们姐妹三个完成。</p><p class="ql-block"> 午饭后我们又一起到另一个家“掸尘”。依旧是哥哥用“长高”的扫帚扫房梁,依旧是我们清扫,擦洗掸下的灰尘……记得最难洗的是碗橱。过去的碗橱不是像七十年代以后做的立式有纱窗有二层搁板下面可以放其他杂物的那种,而是像一个长方形的大箱子横在靠近卧室的墙边,他的里面只有一层搁板,除了放碗筷及小号的坛罐,不能放其他东西。碗橱上面还有一块条板,条板上放着收音机、香烛、大的瓷器笑面弥陀菩萨……</p><p class="ql-block"> 碗橱上下两层,很长,我们须将手臂伸进里面才能全部擦到。我们姐几个分工合作有人擦外面,有人擦里面,我手臂长,自告奋勇擦里层。我用热碱水将里面擦了好几遍,直擦得脱去棉袄,任汗水在脸上流淌被妈妈检验合格后才停手。擦完后,我拖地板,这时我不许姐姐妹妹们走动,看见她们走动,地板上有脚印,我就和她们急。这天妈妈暂时放下了永远也做不完的针线活,烧晚饭给我们吃,即使是物质紧缺的年头,她也想办法多做几个菜犒劳我们几个小劳动模范。</p> <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几天是洗被子,洗床单。因为妈妈忙,所以我从十岁起就分工洗自己和妹妹们的衣服。腊月期间洗的大件多,我主动提出和妈妈、二姐一起洗衣洗被,洗窗帘。我学着妈妈和婶婶洗衣服的样子,洗衣被时先用温水泡一会儿,倒掉,然后再用温水在洗衣板上搓了又搓,不用洗衣板的时候使出全身力气用手搓甚至发出声音,(和我同一宿舍的荒友至今还学我洗衣服时的动作)然后会用清水一遍一遍的漂,一直漂到水里一点肥皂沫都没有为止。我洗干净的衣服,被子,床单洁白如新,叠衣服的时候我常常看着自己的作品陶醉其中。这一切也缘于我的妈妈,因为我刚学洗衣服的时候受过她严格的检查。</p><p class="ql-block"> 在接近除夕的某晴天,全家床上都一律换上了大半新的床单和被面。记得妈妈睡的五尺大床上换的是白底,紫罗兰花蓝的床单,一条被面是墨绿色缎子被面(妈结婚时用的,一年才拿出来一次)一条是黄底浅色花的璜贡缎被面,我将这两条被子叠好斜角对放着,上面再压上刺绣能手大阿姨为我妈绣的白府绸布五彩牡丹花的枕套。整理好床,我像欣赏艺术品那样欣赏着,心想,要是天天“要过年了”多好啊!因为平时的床单和被子上是有补丁的。我随手又用洁净的软抹布将老式衣橱和箱子擦了又擦,连上面的铜锁都泛着活光才停手。楼下的床是我家的门面,记得被面是蓝底白云的府绸布,也是一年才用一次。(我特别喜欢这条被面,后来从东北探亲回家将这条被面带到连队。)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拿出家里铜熨斗,(里面放木碳)给爸爸妈妈熨过年期间穿的呢裤子和我们穿的那些卡其布裤子👖。</p> <p class="ql-block"> 然后是买年货,平时是我二姐去买菜,但是一到过年是我妈妈买。妈妈的堂妹在菜场工作。每逢过年她将她家的副食品卡给我妈。我妈妈拿着她家副食品卡和自己家的卡买双份副食品及紧俏蔬菜。她知道自已一个人拿不动,便叫上我和她一起去。在路上我拎着沉甸甸的菜篮问妈,“为什么这个阿姨对我家这么好?”</p><p class="ql-block"> “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么多?”妈妈边笑边给了我一个温柔的责怪!长大后,我才知道,为了答谢她的堂妹妹,妈妈每年都要为她家人做些针线活呢。</p> <p class="ql-block"> 买完年菜后,腊月里还要排队买年糕,买糯米。买完糯米还要到专门地方磨糯米粉等杂事,而这些东西又极易坏,所以我们遵照妈妈的嘱咐,买回年糕后将它一条条掰开风干,浸入瓦盆,这样不会干裂或发霉。要吃的时候拿几条出来炒,很方便。最难伺候的是糯米粉,有一年,我家刚磨完水磨粉,就连着下几天雨,这些粉变成黄色,继而又变成红色。发酵变质的水磨粉我家又舍不得倒掉,只好硬着头皮吃。后来碰到像今年这样的阴雨连绵的天气,妈妈和婶婶两人就做成一个个小塌饼,在大灶上用少许油烘熟,(就像东北贴大饼子)然后再放在大瓦罐中,到吃的时候重新煎成人人爱吃的两面焦黄的糍粑。</p> <p class="ql-block"> 从“掸尘”后,我家的25°灯泡便换成60°。记得,烘“塌饼”这天晚上,家中亮如白昼。我们姐妹和堂妹五六个小脑袋齐刷刷出现在灶前看妈妈和婶婶贴糯米塌饼。叔叔和爸爸在一旁喝着小酒,他们也在谈他们小时候过年的情景。3--4岁左右的小堂弟在他们膝前绕来绕去,爸爸喝一会酒就会用筷子🥢夹点菜放到他嘴中,他小嘴叭叭得嚼着,叫着,“大大(大伯伯)最欢喜我。”华发早生的大伯父被小侄儿骗得眉开眼笑。立马将大拇指和十指放进了嘴里,吹起了自已创造的土音乐🎶,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后来,他还让堂弟骑在他的脖子上。老夫聊发少年狂,这是我和我们全家第一次看见爸爸这么开心,这么不再端着家中老大的架子。那时我还不懂“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只是在心中想,要是天天“要过年了”多好啊!</p> <p class="ql-block"> 不记得腊月廿三送灶我家有什么仪式。但我清楚的记得腊月廿八或廿九的祭祖。首先,八仙桌被抬到屋子中央,桌子上放着全鸡全鸭整条鱼蹄髈及炒素和豆制品。还有小酒杯🍷三条长凳分别放在三边,靠门的这边没有长凳,只有一个铜盆准备烧锡箔和冥纸。烧锡箔的时候,我们女的都不能碰,只有爸爸、叔叔、哥哥、小堂弟可以往里面添加锡泊和冥纸。他们祭拜完了,我们姐妹才开始磕头。待火盆中的烟不冒了,妈妈和婶婶在每个菜上都撕下一小块,将酒倒在地上喃喃细语:“年夜饭收掉了,祖宗保佑全家身体健康,平平安安……。”</p><p class="ql-block">祭祖完,叔叔家和我家在一起吃饭,一直到春节结束。</p> <p class="ql-block"> 这期间我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到舅舅、姨妈、阿姨家,请她们初三来我家吃饭。他们都离我家不远,吃完晚饭花不到两小时就会完成这个美差。</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大街小巷,正如鲁迅先生在祝福中所描写的那样:灰白色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己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喜滋滋的走在这样的路上,想到每家长辈都会给我一角或两角钱,就又想,要是天天“要过年了”多好啊!为什么妈妈会让我去请她的姐姐、弟弟、妹妹们呢?这中间还有这么一个小插曲。那时我刚上小学三年级,腊月中的某个晚上,根妹阿姨和春芳姨父晚上到我家玩,妈妈约他们正月初三来吃饭,春芳姨父推托说:“小阿姐,不用客气, 我们就不来了。”</p><p class="ql-block"> “不行,别一锤定音定的这么快。你们一定要来。”妈妈和姨父没想到我这个刚读三年级的小孩会这么说,一下子都笑了。春芳姨父说,就冲你们家这个小外交家说话我也要来。</p><p class="ql-block">如今回想儿时腊月忙年的情景,恍若隔世。尤其祭祖,1966年后就已经取消。我家那个笑面菩萨、香炉、铜盆等物品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踪影。</p> <p class="ql-block"> 此篇的年味是忙年,有关除夕——正月初三的年味,我己在去年春节制作的美篇“消失的年味中”记录。</p><p class="ql-block">文字 周存网</p><p class="ql-block">照片 选自网络</p>